杜熙唯在過程裡感覺到徐懿貴擴張了他,像是把他從什麼裡面放了出來,他甚至有些享受,而且希望有些什麼更實在的、濃烈的、放縱的來充滿他,讓他感覺被需要。
第一章 同居生活
徐懿貴在醫院值班的空檔裡剛剛結束與戀人的電話通話,在休息的沙發上一下子躺平,但腦子可不像身體那樣老實,反而一直盤旋著近日來的那個煩惱。
他有一個戀人。從認識到終於交往,過程算是十分曲折,先是自己在對方大學時期有了不軌的行徑,之後雖然對方討厭著自己,但還是繼續發生了關係。在即將崩潰的延長線上,兩人好不容易有了點什麼,卻發生了意外,手術完成之後,對方喪失了記憶。自己隨後遠走他鄉,回來之後總算冰釋前嫌,終於互相吸引……
……這樣子已經很好了對吧?徐懿貴嘆氣。他也不明白為什麼自己遲遲無法向對方說出他接下來的考慮。
徐懿貴伸手移到智慧型手機相簿中,翻開那個名為「杜熙唯」的資料夾,對方孩子氣的笑顏在螢幕上顯得那麼燦爛。杜熙唯很少大笑,也很少大哭,這點倒是與他的童顏形成一種強烈的對比。
所以當杜熙唯不顧一切的在他懷裡哭泣的時候,徐懿貴心中會覺得不捨,但是同時也覺得安心。
他已累積了太多東西。人的能力是有限的,旅程中總是不能扛著太多東西,徐懿貴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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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懿貴跟杜熙唯並沒有住在一起。
平日徐懿貴理所當然的居住在自己大樓的居所,杜熙唯則是蝸居在大學的研究生宿舍,偶爾還為了報告進度乾脆在生科實驗室裡通宵。
要說忙,已經是主治醫師的徐懿貴摒除值班,門診的時間比較固定,下班前去看看住院病人,反而上班時間比戀人的實驗室生活規律多了;身為博士研究生的杜熙唯為了研究可以說是全心投入,但在約會這一方面也可說是全力以赴──這好像與他提前閱讀研究文獻的速度呈現正相關。
兩個人聚在一起的時候,最常做的事是一起去附近的小吃店打牙祭,多半時間還是宅在家裡,窩在客廳的沙發上,一個人用筆記型電腦上網,看看最近新上市的3C產品,關心最近起起落落的臺股指數,而此時另一個人就在旁邊依然抱著那個心愛的枕頭看租來的漫畫,偶爾研究「蜥蜴人是地球最高等生物的祕密文件」種種稀奇古怪的論點。
在這種情形下,週末時分,遇上徐懿貴沒有值班的時候,他們偶爾就睡在一起。
這十分居家的住宅型約會持續了差不多半年的時間,從秋冬到春季,連夏天都過去了,幾乎已經交往快要一整年,對方卻還是什麼表示也沒有。
徐懿貴想了無數次該怎麼提示,希望對方跟自己同居。畢竟這件事的意義可大可小,但是杜熙唯卻是事事認真的人。
於是乎難得集合,泡在酒吧裡的幾個老人智囊團開始輪番上陣。
「你就說我每天都空虛寂寞覺得冷,沒有你我茶飯不思,睡不著、出不來啊。」多年損友吳志凌放下調酒,一派輕鬆的這麼說。
「出什麼?」徐懿貴親切的反問。
「飲食不調,睡不好,火氣大,」吳志凌一笑,「欸,這可不就是出恭不順,實在便祕嗎?您這是在問什麼呢?」倒是一副伺候老佛爺的口吻。
蘇元醒很暢快的乾杯了,「這可不行,便祕的話啊,你就不能躺著享受……」眼見面前那抹笑容越來越寒,蘇某人馬上改口:「欸,我是說,跟對方說我便祕,他就願意從此住在一起的話,那我願意便祕到痔瘡……」
徐懿貴從善如流,「那只能祝你中年得痔。記得不要在自己科內掛號。」
蘇元醒力圖振作,決定不要再把話題停留在便祕上,「嗯,根據我的了解,按照他那單純又古板的個性,你乾脆求婚好了。」他的少女心忽然又跟著激昂起來,「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夫交拜,從此同房。」
「不如養個什麼寵物吧?」長年摯交梅令時似乎是想到了什麼,等到兩家闊論完畢,這麼分析,「熙唯看起來像是喜愛動物的人,如果有了需要共同照顧的羈絆,說不定就會比較順理成章?」
喜愛動物應該是真的……這樣的話確實也是個頗為自然的理由,徐懿貴覺得很是中聽,只是……要養什麼?
從此以後,徐懿貴上網的內容就悄悄變成「我家適合養什麼寵物」、「寵物個性面面觀」或是「貓狗認養活動」、「鸚鵡的祕密世界」。
總之,一切從長計議,杜熙唯是個慢步調的人,根據徐懿貴的了解,任何太快速的改變都可能變成壓力的來源,就像是在床幃之外的地點都「不安全」,慎之慎之。
不過,計畫總是趕不上變化。
一向不愛打電話,總是傳簡訊的戀人,在一個不是週末的晚上,親自打電話來了。
「呃,那個,你現在會不會很忙?不是,我是說,你在家裡嗎?」
再忙也要裝成有空,在外面也會痛下決心趕回家,徐懿貴緩聲,「不忙,怎麼了?」
「我、我等等去找你可以嗎?你會在家裡嗎?」
「我剛好要回去了,出來便利超商買個東西而已。」
「那我現在就騎車過去了。」之後對方就掛了線。
徐懿貴前腳才到家,幾分鐘之後,風塵僕僕的博士生一開門就淚眼汪汪,手上提著大塑膠袋,裝昆蟲的大塑膠盒的手把從有限的空間裡露出來,肩上的背包還特別鼓,「懿貴……」
徐懿貴好像聽見了水聲。
他放人進來後,就看著眼前的人忙碌,先是跑去陽臺拿出了臉盆,之後又從背包裡拿出好幾塊石頭。徐懿貴接著伸手幫忙拿,每一個都算得上沉甸甸的。
拿出石頭的過程裡,一些零散的用具也掉了出來,小罐飼料,還有一截像是漂流木的枯木,甚至還有罐裝的礦泉水。
徐懿貴把因為主人太忙碌以致從剛剛被冷落在旁、不時有動物撞擊聲的塑膠盒提起,瞬間就無聲無息。
徐懿貴終於因為好奇而解開了緊緊包裹的塑膠袋,他從塑膠箱籠的蓋子向下一望,與那隻動物四目相對。
他怎麼也沒想到,他理想中要用來哄騙對方進入他家的踏門磚,竟然是這樣一隻東西。
接著徐懿貴看到從前慢手慢腳的戀人變得超有效率,有夠迅速的擺石造景,等到設置滿意後,終於開罐倒水。石頭的位置在臉盆裡造就了一個勉強適合入水的坡度。
「小龜龜,新家到了喔。」說罷,杜熙唯用手指把烏龜取起,穩穩放在他精心找來的平板石階上。
徐懿貴看見那隻龜懸空四腳亂揮而後降落,在原地立了一下,之後轉動眼珠看了看他,又看了看杜熙唯,慢慢的潛進水裡滑蹼。
杜熙唯傻傻看了一會兒大約食指長的龜殼浮浮沉沉,才發現徐懿貴正在閱讀剛剛從背包裡一起掉在地上的紙張,是自己在網路上印下來的種種養龜資料。
等到杜熙唯將手洗乾淨回來,突然想起自己還沒跟屋主解釋任何一句話。
「懿貴……」
沙發上的人還在讀資料,「嗯?」
對著那個背影,杜熙唯想起自己的冒失,有點手足無措起來,「……那個啊,我前幾天不是又上了助教課嗎?」
「嗯,對啊。」徐懿貴翻了頁,但坦白說他一個字也沒有看進去,為了接下來的發展而心神不寧。
「就是在大學裡的那個池塘啊,那個,撈上課要用的水生動植物。然後啊,有一個大學生要把烏龜投進水池……」
用「投」這個字,徐懿貴暗想牠是沒個好下場了。
「放生?」徐懿貴拍拍身旁的位置,杜熙唯一下子跑過去,抱住上一次來放在沙發上的枕頭。
枕頭套上因為洗滌次數增加而產生的纖維細毛是杜熙唯的溫柔鄉。那讓他覺得安心。
「應該說是不願意養了。但是這樣破壞生態,我就勸他不要這樣做,」抱著枕頭的人繼續解釋,「……然後他就很不爽的罵了一堆,最後把烏龜的箱子丟在地上就走了……」
「他罵了什麼?」徐懿貴放下資料。
「嗯……不太有內容,除了三字經之外,我也記不起來了。」
「他知道你是實驗課的老師嗎?」
杜熙唯歪歪頭,「……也不一定生物系才養烏龜的吧?是不是系上的學生我也說不準,我其實認不太出人,要我認臉很困難耶。」
「所以你就撿回來了?一隻沒有人要的棄龜?」
「……我有在原地等半個小時。」
「照你這樣的行動力,我想我家……」徐懿貴淡淡挑眉,接著竟然淺淺的笑了,「……我們家很快就會變成動物園。」
杜熙唯磨了磨枕頭,「……可是現在沒有人要養牠的話,牠會死掉的。而且啊,」他嘟起嘴,「即使是一隻沒有人要的龜,也有可能在日後又遇到了新的愛牠的主人,得到永遠的家啊。」
見徐懿貴沒有馬上回應,杜熙唯又急急補充:「我保證僅此一次了。不會有很多動物,呃、我是說,別的動物。」
「烏龜會臭臭的喔,你有想過這件事嗎?」
杜熙唯無所謂的說:「每種動物都有味道啊,我喜歡牠就好了啊。」
「這樣啊,喜歡就好了嗎?」徐懿貴摸上那個號稱養育中的毛毛枕頭傻笑了幾秒。
徐懿貴丟下那本育龜大全,摸摸磨蹭過來的臉龐,「你取名字了嗎?」
「嗯?還沒……」剛剛像是小心翼翼的人忽然有精神了,「你同意讓我養在這裡了嗎?因為宿舍不能養寵物,我會好好照顧牠的,我查過了,烏龜很安靜,不會吵到你,餵牠、刷殼、清理便便什麼的,我都會自己做的,只是這樣的話就要住在你這裡了……我可以住在這裡嗎?」
話到這裡就被親吻聲打斷了。
「你要住多久都可以,只是寵物在這裡一天,主人就得抵押在這裡一天。」
於是,龜兒子的爸爸就這麼把自己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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剛開始徐懿貴還真的有些不習慣。
他回到家打開大門時,雖然已經很疲憊,但是看到上半身是花格襯衫、下半身是四角褲的戀人──是的,杜熙唯沒辦法穿著粗糙的衣料太久,像是他慣穿的牛仔褲其實也有可能會讓他的大腿起濕疹,所以實際上他一回到家就會把下半身脫到只穿著內褲而已──這樣的光景,他就覺得很療癒。
杜熙唯蹲在客廳的臉盆旁邊,見到徐懿貴歸來,衝著他笑了笑,「懿貴,要看烏龜吃飯嗎?我上網查過了喔,牠是斑龜。」
徐懿貴看著杜熙唯拿著小杯,裡面是泡軟的飼料,接著杜熙唯用一支布丁附贈的塑膠湯匙撈起其中一顆,將湯匙伸到烏龜的嘴邊。
烏龜看了幾秒,之後迅速的張口咬住了湯匙,將飼料吞下去。
「……大家是這樣餵的嗎?」
「其實也是可以直接丟進水裡。但是我覺得這樣餵,牠用湯匙吃東西也很可愛啊。」
徐懿貴則是滿臉笑容的繼續觀賞烏龜與牠的主人,當然重點是後者。
生活中的接觸越來越多,徐懿貴一步一步的建築起兩個人的空間。
他在下班後加速整理剩下的空間,也開始設想買幾座的書櫃,甚至考慮要不要趁東西還少時在從前未用的房間加裝冷氣。
就算是上班的空檔,徐懿貴也常常在心裡默默的盤算這些未來。
突然通訊軟體打斷了他想到一半的計畫。
懿貴看著手機,戀人對他這麼說:「今天天氣很好,適合給龜龜取名。」
披著醫師袍的人接著繼續吃便當,而後螢幕上出現一張照片,相片中是一隻無辜的龜擺在好幾個圈圈中心,圈圈裡都寫著字,分別是達文西、多納太羅、米開朗基羅、拉菲爾。
徐懿貴失笑,繼續在狹窄的休息時間裡奮力吃食。
正當他合上盒蓋,吸著手搖杯綠茶時,對方又傳了一張照片過來。
他滑開一看,烏龜停在兩個圈圈中間,前半部踩在米開朗基羅上面,後半身壓著多納太羅的前兩個字,接著他看見杜熙唯這麼寫──
「就決定命名為米開朗太羅了!不錯的名字!」
徐懿貴瞬間把口中的綠茶噴在便當上。
「喂喂喂!也太誇張了吧你!」同在一間辦公室的同事蔡能治不禁側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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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班日回到家雖然都很疲憊,但是生活裡張眼就能夠看到自己的戀人,偶爾還能調戲一下,就算是對方的心思老是在一隻烏龜身上打轉,徐懿貴心情還是十分歡快。
反觀杜熙唯,卻有點憔悴了起來。
正式成為博士候選人之後,實驗的考慮變多了,現在都是他找文獻寄給教授,還問教授看了沒,而忙於行政的老闆往往都還沒看。要帶的碩士班也增加了,所以要回答的問題也增加了,但是需要解決的問題一點也沒減少。自己成為博士候選人之後的第一場研討會報告就在最近,碩士的時候重頭戲是在製作投影片與撰寫原文摘要,而在博士修業中的標準,是包含報告口語都要全程英文,這對他而言是莫大的壓力。
另外一方面,杜熙唯為了經濟上的因素仍然堅持帶著實驗課,一旦有機會與徐懿貴在一起的時候,他又會想多挪一點時間陪伴對方。
於是他的睡眠時間越來越少,完全呈現直線下降。
徐懿貴真正介入的時間點,是在報告的前三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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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個人暫時住在一起的日子裡,還是維持著上班日各自外食的習慣。這一天徐懿貴帶著便當和中午剛領的團購產品回到家裡,發現客廳的燈是亮的,杜熙唯難得比沒有值班的自己早回來,人躺在沙發椅上睡著了,桌上零散的擺著資料,他走過去順便看了一下掛著長頸鹿吊飾的手機,把倒數的鬧鈴按掉。
徐懿貴找出餵食器具,按著之前記憶中的流程泡了飼料,小心的餵了顯然飢餓的烏龜。
太羅。他們後來只這麼叫牠。五個字太長了。
太羅還學聰明了,看見人把湯匙收起來,就算徐懿貴沒有走開,就已經不怎麼理人了,一步一步的下水逍遙去了。
徐懿貴收拾好,發現杜熙唯已經累到連這些細碎的聲響都吵不醒他。他自己吃過便當,打開了罐裝茶葉,泡好之後才準備去搖醒對方。
沒有抱著枕頭入眠的戀人,無意識的抓了抓自己的手。徐懿貴把杜熙唯的手掌抓住,仔細一看,濕疹發得很厲害,上面有許許多多的紅點,還有一些是紫點──那意味著因為搔癢而抓到皮下出血的舉動已經不是第一天了。
因為感覺到手被撥弄,杜熙唯終於醒來,發現自己竟然躺在對方大腿上,還咦了一聲,隨後有些臉紅的爬起來,「你……你回來啦。」
說著說著,好像是因為過度害羞,一時手又因為流汗而癢了起來,在抓的時候被徐懿貴阻攔。
「你濕疹怎麼會這麼厲害?」這下子醫師就大方的檢視了起來,「……之前說要幫你拿藥,結果忘了。」徐懿貴左看看右看看,順便拿了衛生紙擦掉剛剛那一抓終於破皮而冒出的血珠,「不要抓了。這幾天你也不要碰水。」
「不是啦,」杜熙唯大概解釋了一下,「這是很多原因造成的,才會這麼厲害。」
「嗯?」徐懿貴一邊把剛剛趁隙泡開的茶從桌上推到對方的面前,一邊問道。
「因為最近很忙,有熬夜,壓力比較大,細胞也很頻繁的在養,每養一次就要先洗手之後噴酒精,還有……」
這個時候徐懿貴接口道:「還有養烏龜之後也要洗器具和洗手。」
杜熙唯忽然就急了,「沒有啦……」好像不知道怎麼找理由,於是聲音就弱了,「牠很無辜的。」
杜熙唯這時緩緩把手從對方的掌握中抽回,接著在自己的四角內褲反覆摩擦起來。等汗擦完之後,他竟然又乖乖的把手放回去對方的掌中。
徐懿貴就這麼一路盯著那雙手,而後是內褲的花色,當然沒有錯過今天還是充滿誘惑的弧度,最後被杜熙唯又把手放回來的舉動弄笑了。簡直被自己戴上手銬似的。
「嗯,我們商量一下吧?」徐懿貴推了推眼鏡這麼說。
「你不可以說把太羅送走,其他都可以。」
徐懿貴笑意加深,「……其他都可以?你確定?」
被這麼一問,杜熙唯好像有了一點危機感,但是又說不出什麼反駁的話來。
「這幾天,就讓我餵太羅吧?你專心準備報告的事,然後多睡一下,先不用擔心牠。」
「可是你在醫院回來已經累了,有時候也很晚,又……」
「這你不用擔心,我可以。」
徐懿貴說著說著把桌上的茶挪過來,先是自己喝了一口確定溫度,而後把杯緣靠著對方的嘴唇,杜熙唯心思還是全在龜兒子身上,似乎也忘記了害羞。
茶杯見底時徐懿貴把對方撈過來親了一記,「剛剛我餵過太羅了,不會有問題的,嗯?」
杜熙唯微微的嘟了一下嘴,「啊!我睡著了,忘記餵牠。」
徐懿貴看著因為開心而啾了自己一下,隨即衝去探望太羅的戀人,忽然間覺得養寵物是對的。
害羞、期待、焦慮、害怕……他見過他很多種表情,但他好久、好久不曾看過他自然而然的,直接流露出那種單純的情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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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懿貴知道對方現在沒有心情也沒有時間去醫院掛號,隔日便自己拿了藥膏回來。
杜熙唯起初還是哼哼哈哈的不太願意接受,問了為什麼,才知道他還是討厭類固醇。偏偏現在對於濕疹其實並沒有其他方法治療,或許更正確一點說,濕疹本身就不是能夠根治的皮膚病,所以一直以來都是依賴類固醇這種療效與副作用一樣強大的東西來治療。
「但是你的症狀太嚴重了。你連半夜睡覺都會抓,已經都皮下出血了。今天早上還癢醒對吧?」這對於睡在杜熙唯身旁的徐懿貴而言,沒有人比他更清楚,「……有些藥不見得對人體完全有益,甚至也有副作用,但只要謹慎使用,能夠即時的發揮關鍵性效果,就仍然是可以使用的藥品。」說到這裡,他停下來又摸了摸靠著枕頭的頭顱,「當然,你真的不喜歡就不用勉強。不過還是很癢吧?我下次先幫你拿些單純止癢的藥膏也行……」
杜熙唯在意什麼徐懿貴大概猜得到,是因為紫斑症──杜熙唯就是因為在成長期使用了類固醇治療,不僅對臉型有所影響,也間接影響了身高。所以心理下意識的不想再用,即使只是外用藥膏。
不過當徐懿貴真的拿回藥膏之後,杜熙唯倒是乖乖遵照醫囑,老實的用藥。
某個擦了藥但是無法止癢,為了枕頭清潔與患部療效而不能摸枕頭的晚上,杜熙唯還是把枕頭卡在雙臂之間用臉蹭著,最後轉而趴睡,硬是用腳背摩擦床單直到睡著,讓徐懿貴啼笑皆非。
半夜徐懿貴善盡同居的責任,起床為戀人蓋了踢開的被子,回到床邊的時候發現同居人雖然仍然維持睡姿,但是醒著。
那隻在床單上持續亂磨的腳洩漏了主人的祕密。
「怎麼了?」徐懿貴靠過去親了親對方的臉,「怎麼醒了?」
杜熙唯懷裡還塞著那個枕頭,卻硬是用無尾熊式抱住徐懿貴,那個枕頭頓時讓徐懿貴悶熱不已,就算現在幾乎是冬季。
「手很癢嗎?」
「姆。」杜熙唯發出了一個介於嗯與唔之間的發音。
對於少言的戀人而言,「嗯」多半表示同意,「唔」表示疑惑。而這個「姆」,徐懿貴無法判別真正的含意。
「那用腳在床單上磨磨?」
「姆。」無尾熊還是巴著樹幹。
因為枕頭,也因為那雙夾住自己、只著內褲的大腿,越來越耐不住悶熱的樹發言了,「在想什麼?」
「睡不著。」
徐懿貴溫言,「你先躺好,等等就會忘記癢了。」
「懿貴,我跟你商量好不好?」
「商量什麼?」徐懿貴想起自己之前用商量的口吻讓對方暫時聽話,這下子對方似乎有樣學樣起來了?
「那個啊,」接下來的發言簡直是震撼了徐某人,「我們來做,然後你插進來好不好?」
徐懿貴定格了幾秒,覺得自己並沒有誤會對方的意思,而杜熙唯看起來還滿臉認真,饒是他平日反應過人,一時竟也出不了聲。
這麼露骨、這麼直接……這是之前在高潮時都還咬唇不肯出聲的戀人嗎?
見到徐懿貴都不說話,杜熙唯覺得自己好像說錯了什麼,忽然覺得羞恥,一翻身離開了樹幹,持續與枕頭合體。
徐懿貴很快的從背後抱住了他,說:「……這次壓力特別大嗎?」接著他撫摸剛剛那隻無尾熊的腰際,在對方耳邊說:「……像以前一樣用手不好嗎?」
「可是……」杜熙唯有些猶豫,頓了頓,「現在手……又不行。」
他們之間也赤裸同床了好幾次,但是說起真正的結合──那對徐懿貴的定義不是插不插入的問題,說插入也是有,但並沒有做完,重點是必須兩人在裡頭完全的身心投入,而不會參雜來自雙方的擔心──所謂的做愛,他自己認為目前並未及格。
壓力很大的時候欲望會變強,徐懿貴自己也是這種人。適當的宣洩有助於抒解,但……
「喂,我說啊……」徐懿貴親吻起對方,「這一回,我不會把我們的第一次用在想快點睡覺或是發洩上的。」
杜熙唯還沒想通什麼第一次之類的事,徐懿貴把手滑到枕頭掩飾的雙股間,「……很想要嗎?」
「姆。」
看起來這個新的發語詞是杜熙唯用來混淆視聽的,這一次徐懿貴沒有退讓,「是想要,還是想要趕快睡覺?不要蒙混。」
杜熙唯抖了幾下,誠實的說:「想……想趕快睡覺。稿子……都還背不熟……」
徐懿貴聯想到對方一直在背的英文講稿,原來真正的焦慮點是這個……他一邊開始親吻眼前的後頸,順著當初開刀的疤痕蜿蜒,然後在對方的弓起中更確實的撫摸,「……會順利的,嗯?」
彷彿是為了讓杜熙唯的思緒由工作轉移,徐懿貴繼續道:「這樣的感覺好色情喔,你竟然在享齊人之福……」言下之意竟然是把枕頭擬人化了,「你明明在我懷裡,卻還抱著其他人。」
「啊……哪有……其他人……」杜熙唯已經陷入情欲漩渦裡掙扎,但還是勉強的反駁對方:「……你不要汙辱我的枕頭!」
「我的情敵竟是一個枕頭,唉……」徐懿貴加重手上的套弄速度,「我只是區區一個貴妃,每日眼見所及,正宮總是與你纏綿悱惻形影不離柔情愛撫……」
後面的渾話杜熙唯就聽不清楚了,他只知道後來自己把心愛的枕頭弄髒了。
徐懿貴趁著床上的人餘韻茫然時,快手快腳的換了枕頭套,讓對方穿上乾淨的衣服之後蓋好棉被,自己再去浴室解決。
他出來的時候,那個看起來總比實際年齡還稚氣的人已經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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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因為徐懿貴新換的枕頭套被嫌棄不夠「毛毛」、手還是會癢、有蚊子等種種理由,總之杜熙唯還是睡不著。於是接下來一直到報告之前的日子,每一晚徐懿貴都如法炮製。
等到真正報告結束的那一天,他回家發現杜熙唯倒在沙發上睡著了。
徐懿貴看著對方整齊的衣著,就知道一定是因為怕把床弄髒,但是又想睡,於是便倒在沙發上閉一下眼,就這樣過了好幾個鐘頭。
「醒來,醒來。」徐懿貴推著睡得迷迷糊糊的人,「吃晚飯了嗎?」
杜熙唯睜眼,遲鈍了一下才說道:「有吃。」
徐懿貴敏銳的發現這其中的奧妙,「有吃什麼?」
「……巧克力。」
「那是能當晚飯的東西嗎?」徐懿貴質疑,但眼見杜熙唯有再次睡著的傾向,他去廚房取了水杯與維他命,遞到杜熙唯唇邊,「吞一吞,然後就去睡吧?去床上睡。」
「髒髒沒洗澡,不能去床上。」杜熙唯似乎十分堅持絕不可以穿外衣上床,必須更換衣物和洗澡,這是因為他認為實驗室有許多汙染源的緣故,「你……你在?」
「脫你的衣服。」徐懿貴冷靜的回答,雙手的動作十分流暢,「既然這樣就快點去洗一洗,別在床以外的地方睡著。」
杜熙唯終於洗過了澡,看起來也像是睡著了。徐懿貴把棉被蓋嚴實了,坐下來對著電腦敲敲打打一會兒,接著伸了個懶腰,將龜餵飽。
可能是幾日來趕病例,晚歸居多,昨天看到太羅開始有追逐空湯匙的反應,於是他拿著空匙讓烏龜上山下海,做了整整兩回合的白工才殘酷的收起湯匙。
徐懿貴跟烏龜對視一會兒,關去大燈,躺到床上。
這時他忽然發現枕頭無尾熊向他逼近。
「不是睡了嗎?」徐懿貴疑惑。
「姆。醒了。」杜熙唯依舊抱著枕頭擠向對方的懷抱。
「什麼醒了?」徐懿貴側身抱住那個超級大抱枕,「趕快睡了。」
徐懿貴閉上眼睛一會兒,不放心的撐開眼皮,發現小動物兩隻眼睛閃亮亮的看著他。
「快睡。」他吩咐道,而後又閉上眼睛,隨即又睜開,果然小動物還是躲在枕頭後面露出大大的眼睛,「你又睡不著嗎?」
杜熙唯此時竟然把枕頭挪挪挪,放到背後去,還不客氣的跟對方枕在同一個枕頭上。
結果搞了半天不肯閉上眼睛的人,現在老實的閉著眼睛。
徐懿貴愣了一下,「你該不會是……」他把臉湊過去,兩個人的呼吸頓時化在一起,「在等我吻你吧?」然後他確實吻了過去。
一開始的接吻沒有什麼特別的意味,倒有點像是狗在舔心愛的皮球,偶爾想要咬咬看,那樣帶點天真的嬉鬧。
在親吻裡,徐懿貴與對方的身軀交纏在一起,杜熙唯在他胸前廝磨時脫口而出:「……希望今天能早點睡著。」
徐懿貴一僵,捉住了在自己身上不安分的手。
杜熙唯不解的望向他。
「我可不是安眠藥喔,唯。」徐懿貴說著說著,把自己身上剛剛被打開的上衣釦子一顆顆扣上,「之前呢,是一時權宜之計。我呢,不會養成壞習慣的。」說完就轉身準備睡覺。
「這哪有壞習慣……」杜熙唯拉拉棉被,「……我也會想跟你親熱啊。」他最後幾個字說得超小聲。
那個剩下背影的人這麼說:「唉……我也需要安眠藥啊。」語調到後來竟然有些失落。
杜熙唯不是很懂徐懿貴到底在說什麼,但是他也不知道該不該問。他知道自己經常說錯話,所以他說得很少。說得很少就已經容易造成誤會,問錯了問題更是容易激怒別人。他的人生經驗是這樣告訴他的。
激怒了對方之後,口拙的自己又更不知道怎麼收拾困境。於是困境就真的會困住自己。
如此笨拙的自己會不會變成對方的負累?
杜熙唯見過對方西裝筆挺、談笑風生的樣子,那恰恰與他是天南地北的兩極。
徐懿貴好像是說過喜歡他。但這樣的自己,笨拙的自己,不知道如何改變的自己……他還會喜歡嗎?
……會一直都喜歡嗎?
思來想去,杜熙唯終於開口:「懿貴……」然後爬過去偷看對方的臉。
徐懿貴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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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剛亮起來的時候,杜熙唯醒來了。他的懷裡還抱著那個他長年賴以維生的柔軟枕頭,但忽然覺得有點空虛。
他身旁捲著棉被的人恰好翻了一個身。
因為這個動作,那張睡顏在清晨裡,忽然吸引了杜熙唯的目光。
灰濛濛的雲層透出了光,打在房間裡仍然顯得有些幽暗,這讓徐懿貴的輪廓在光影裡產生了一種朦朧感,杜熙唯伸手,想把那層薄霧驅散。
從他的鼻梁往上到飽滿的額頭,再移向那雙眉毛與眼角……接著杜熙唯開始聞他,薄唇上淡淡的柑橘是洗面乳的餘香,脖子旁是最近換的草本沐浴露的味道,順著衣襟深吸了幾口,是一種令他安心的,聞起來很習慣的……
杜熙唯用鼻尖收集那些線索,用臉頰感覺從睡衣的細毛裡透出來的溫度,用觸摸熟悉徐懿貴背上睡衣的皺褶,然後無意識的夾在指間撥弄它,就像是他多年來抱著的枕頭一般……
忽然那個應該在睡夢中的人對杜熙唯低吼:「你在挑逗我。」
徐懿貴用的是肯定句,不是問句。
他們倏然的激烈擁吻起來,唇交唇、舌繞舌,帶著長夜將盡的瘋狂和日出剛醒的衝動,昨晚的吻相形之下簡直形同搔癢。
他按住他。徐懿貴狠狠的把杜熙唯壓在床上,他舔拭對方的耳,然後吹入他的呼吸,杜熙唯彈跳起身軀的時候他掌握了時機,在腰弓起的瞬間把對方的內褲向下扯,趁勢捉住對方的腰時,就一把拋開杜熙唯十分鍾愛的、下身的灰白格紋四角褲。
徐懿貴持續著濕熱的親吻,一邊伸手往床頭櫃亂掏,一不小心連著電線把櫃上的仿古日式座燈整個扯了下來,與鬧鐘一起落在地上,發出有些尖銳又好似帶著些微苦悶的噪音。
潤滑劑剛滴在人體上的感覺是一種冰涼的刺激,而情欲將它融化成致命的毒品,只要一碰觸就帶來深入腦髓的幻覺,讓人只想要無止境的去深入、去索取。
杜熙唯在過程裡感覺到徐懿貴擴張了他,像是把他從什麼裡面放了出來,他甚至有些享受,而且希望有些什麼更實在的、濃烈的、放縱的來充滿他,讓他感覺被需要。
那讓他感覺存在。
他們瘋狂而確實的做愛。
徐懿貴插入性器的時候明顯感覺到杜熙唯還是會痛,但是他不能停下來,他也知道對方不會說,他就是有這種感覺。
他對他說:「會痛就抓著我。用力抓我的背。把你的痛傳給我。」
杜熙唯的黑髮在床單上因為被撞擊而一次次散開,淡色的嘴唇半啟,斷斷續續的抑制著逸出的呻吟,直到他無力再控制任何一吋身體。
誰都沒有停下來。
無論是痛,還是高潮,他們一起承受,一起享受,一起墜落。
那一個早上,徐懿貴第一次在他們再次相逢後,在對方體內射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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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懿貴睡了一下,然後被身下的人驚醒了。
杜熙唯見到對方醒了,竟然瞪大眼睛,好像被什麼抓到了一樣,帶著有些驚恐的神情說道:「你、你醒了喔,我、你繼續睡沒關係……」
徐懿貴不會放過任何徵兆,「你在緊張什麼?」隨後他看見杜熙唯抓著棉被的手指都發白了。
「……沒、沒……」話說到一半,杜熙唯的表情先是訝異,然後變得尷尬,又帶一點迷惑,總和起來透著一種不知所措的惶然。
「你怎麼了?」
徐懿貴直接扯掉棉被,杜熙唯直覺想要後退卻突然僵在原地。
「怎麼了?說話,熙唯?」
「怪、怪怪的,好像、好像會、會、會流出……」不只一直結巴,他整張臉都紅了,呼吸與口語一樣窘迫,「不知道該、該怎麼辦……」
徐懿貴愣了一下,頓時反應過來,把離床最近的一條內褲拿回來按上對方的臀部,之後順手用自己的睡衣把對方包裹起來,吻了吻杜熙唯的臉頰,「等我一下。等等我們去浴室,我先去放水。」
邁步到浴室時,徐懿貴機械化的轉動水龍頭試水溫,在這個短暫的空檔裡,理智才慢慢開始運作。
徐懿貴大概能猜測到杜熙唯尷尬卻又不願明說的原因。有過經驗但是仍然青澀的戀人需要一點自尊,而且對方也回想不起上一次有精液殘留在身體裡是怎麼處理好的。因為無論是哪次,也許對杜熙唯而言都不是愉快的回憶──甚至並非是自願的。
徐懿貴把持續維持著怪異姿勢、呆坐在床上的戀人抱進浴室,然後在溫水裡再次溫柔的親吻對方。
坐在浴缸裡過了一會兒,杜熙唯有些遲疑的說:「我……可以自己洗澡……」
徐懿貴看著那雙漆黑的眼,抱住對方,在耳邊緩聲道:「你不知道怎麼清理的。讓我幫你,嗯?」
「但是……」杜熙唯顯然還有猶豫。
「熙唯,」徐懿貴沒有想過,自己竟然如此害怕被拒絕,「讓我幫你……你讓我……」連呼吸都快要凍結了,「讓我幫你。」
杜熙唯沒有回答,只是緩緩的回抱住對方。
他在徐懿貴抱緊他的時候,聽見徐懿貴這麼說:「搬過來好不好?宿舍以後都不要再住了。」句尾竟然還有些哭音。
杜熙唯想問他「你怎麼了」,又覺得這似乎不是個好問題,他總是在不對的時候說不對的話,之後才慢半拍的想起自己還沒有說出答案。
他點了點頭,而後得到了一個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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