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ges

2022年8月13日 星期六

[原創] [錯肩] 第二十二章 攜手同行

 

        徐開貴看著蘇元醒掉上額際的髮,伸出手,撥了乾淨,「元醒,你說,相遇之後注定分離,或者是為了分離而相遇,我們是哪一種?」
  學長顧慮的分離,蘇元醒很明白,已經不止是情侶相厭的生分。
  而太深的涵義,蘇元醒自己也害怕去想。
  所以蘇元醒也不去再想些多餘的,身體扭啊扭的,靠近到不能再近,而後握上徐開貴的手。
  「學長,無論是哪一種,我都陪著你。」

錯肩 第二十二章 (H)

------------依舊是說在前面的防爆(本章為18禁)--------------  
士小姐在藥車前整理時,有個人影在附近遲疑了一會兒,似乎像是要找人。抬起頭來時,那位先生步伐有些遲緩的走近過來,仔細一點看,才發現是個穿著頗斯文的先生,對自己禮貌的露出微笑,「……我想請問蘇元醒大夫,現在……不曉得人在哪裡?」
  「……他剛剛巡房完,嗯,可能是去洗手間或是……」護士小姐也機伶,看到徐開貴胸前的掛牌,知道也是院裡研究人員,「……還是您留個言,我幫您轉交?」
  「那沒關係,我只是要拿個東西給他。他辦公室在……?」
  蘇元醒是徐開貴實驗室的常客,但是徐開貴自己,對於蘇元醒的工作區域,卻是陌生了。
  護理長小雯露出親切的微笑,「喔,三樓左手邊,一般外科區裡就是。」
  道了聲謝,徐開貴離開一段距離,撥起了手機,雖然一直沒人接起,但一路上慢慢的辨認指示,亦已知道相去不遠。
  院裡很多白袍人士從身邊過去,過去自己也是其中一位成員,而現在的自己,則是完全顛倒了立場。
  能夠照顧別人,貢獻自己所能,確實是意義非凡。過去,自己一直努力著,為了能夠對自己和別人負責,而現在,才忽然間明白,如果有人能夠讓自己依靠,想來,也許那個肩膀,也會覺得很驕傲。
  而那個位置的驕傲,卻可能是自己才能給他的。
  一邊走一邊想著,讓徐開貴響了很久的電話竟是忘了掛斷,然而,就快走到門口時,安全門附近的聲響吸引了自己的注意。
  熟悉的手機鈴聲,從接近樓梯間的地方傳過來。
  氣氛瞬間變得詭異起來。
  「……都是你!你偷走了我的腎!你這個小偷!小偷!」
  一把尖刀在微微幽暗的光線裡益發猙獰,閃著銀白色的殺意,被人兩手下壓,就快逼近在他找的那個人喉前。
  一邊抵抗用力的手,身陷險境的那人嘴上也不示弱,「……他媽的你這個瘋子,我幫你開膽結石,你跟我討腎臟?……你不要在這裡亂,有人在找我了……我還等著去……吃學長煮的菜……」
  徐開貴最後幾句根本已經聽不清楚,熱血上湧到渾身冒汗,也顧不得自己步履搖晃,一手把騎在蘇元醒身上的病服男子勒了頸,一手就去奪那剛剛僵持裡就要向下用力的水果刀。
  「學長!」
  「元醒!」
  兩聲叫喚裡,一片混亂,徐開貴的左手拿著搶過的刀,右手臂上卻全是血。
  蘇元醒一腳把人踢到扶手上,病人自己重心不穩,滾了半截長階梯,開始喊痛。
  蘇元醒想大概是傷口縫線裂了。這個瘋子。
  剛剛的激烈叫聲裡,開始有人發現情況的不對勁,現在走廊上已經聽到大聲傳遞著通知警衛的訊息。 

  「元醒。」
  蘇元醒忽然發覺,現在勾住自己肩膀的那個人,神情好像很慌張,不止肩膀都斜了,像是連自己手還在流血也沒反應。
  「元醒。」
  這個聲音竟是異常沙啞著,蘇元醒剛剛還想著是不是作夢,現在那個手臂竟然把自己按進了胸膛裡。
  「元醒。」
  蘇元醒笑了出來,恍惚中甚至覺得幸福,「學長,我只叫了你一聲,你怎麼聽得見?」
  體溫填滿了再怎麼親密的接觸,也無法填滿的漩渦。
  徐開貴從來沒有發覺,原來他已經在自己心裡這麼深。
  把臉貼在他的頸側,徐開貴緩緩說話的時候,蘇元醒覺得,每一個字,都好像烙印般的清晰。
  「元醒,因為我早已聽了一萬遍。」
  蘇元醒反手抱住骨感分明的背脊,順著習慣斜歪的弧度貼上去,「學長,那我還要再說一萬遍,兩萬遍,幾十幾百萬遍,你還會不會聽?」
  蘇元醒覺得懷抱更緊了。
  「我會聽到聽不見的時候為止。」

  *******

  急診部旁邊,有一區正好有空位,徐開貴坐上剛剛學弟找來的病床,反覆的看了一下傷口,不是非常深,但是長度拉得有點大,所以還是該縫的。
  剛剛一時失控,還好在人群聚集前兩個人已經退開到安全距離外,而通報的人也是路人,所以對於那些是非流言,應該是影響不大。
  而自己……徐開貴笑了笑,如果是想過了而做出的選擇,就從來不會後悔。
  自己……選了一輩子,而徐開貴希望自己,能好好的去活一輩子。
  有個白色身影推著藥車在自己前面坐下,卻是一副剛睡醒……修正,應該是整夜沒睡的樣子,「先生,你好,我現在要幫你上縫線,等等要先幫你打幾針麻醉,不會很痛的。」
  徐開貴看著穿著實習醫生白衣短袍的年輕人,只是笑了笑。
  年輕人翻了翻手上的病歷,「……黃先生對吧?」
  「……他姓徐。」忽然察覺到身後的陰影,實習醫學生站了起來。
  「這、這樣,徐先生啊,很抱歉……那我……」
  「……我幫他縫。」蘇元醒語氣平淡,眼光卻閃爍。
  「上次、次主任說要底下多縫……」
  「……我就不用練習嗎?」蘇元醒眼睛漸漸露出殺氣,不亞於剛剛怒視那名被束縛帶架上精神科的病人。
  實習學生愣頭愣腦的,怎麼上刀幾千次還要練,上次還嫌自己縫得難看要多找活兒做,現在又不准自己縫了?
  護士小姐突如其來的呼喚有如天籟之音,「林全木醫師,麻煩你過來一下可以嗎?」
  待那個愣頭愣腦的東西一走遠,蘇元醒故意拉上吊簾,剛剛兇光畢露的眼神馬上轉為溫柔,徐開貴笑笑看著眼前的人戴上橡膠手套,針頭下得準確,「學長,我替你打麻醉劑喔。」
  蘇元醒開始打理器械,一步一步仔細的處理。
  徐開貴看著那因為打架而稍微狼狽的髮型,瀏海亂成一團,額頭卻很是乾淨。
  「學長……」面前那人手上規矩的工作,腦裡已經開始排列著晚餐時間,「……手上有傷口,你今天就別煮了吧?啊,這星期都別煮了。」
  「……不過東西都買了,會浪費掉的。」徐開貴也瞧著那來來回回的針尖,回答得自然不過。
  「……嗯……」蘇元醒鑷子夾著縫線,動作很是俐落,「……不然就交給我煮好了,學長你想吃什麼?」
  簾外熟悉的竊笑聲忽然提醒了蘇元醒,眼光一瞟,二四六八到十四隻腳,附帶還有七個看戲的。
  「……護理長,你找我嗎?」
  大大方方掀簾打擾,徐開貴發現掀簾的人也是白袍,熟悉的香水味隱約是個提醒,「……不是大家都來找你的,蘇……」徐懿貴看到最新的名牌,順勢改了口,「……主任。」
  護理長這時候就有膽光明正大的瞧上幾眼了,徐開貴向弟弟點點頭示意,目光一轉,發現正和徐懿貴錯身而過靠近的,正是自己之前上樓時碰巧詢問的女性,「……蘇主任,大家聽說你被精神病患攻擊,想來看看你有沒有事。」
  蘇元醒眼光微抬,又回到傷處,繼續手上工作,「……嗯,所以你現在看到了?」
  「是啊,主任很好,很不錯……那我先回去工作了。」
  剛剛簾子後面的腳跟著護理長的消失一起回歸虛無,蘇元醒緩緩結好線頭,抬頭對著徐開貴,卻發現學長看著自己,眼光和從前似乎有哪裡不一樣。
  「……學長?」
  徐開貴嘴角上揚,眼神清醒,「我是說,萬一,你知道,我的病沒有什麼好起來可言,只能冀望情形不要加重。最重的情形你知道的。」
  徐開貴說的時候,聲音顯得異常平靜,「元醒,你有沒有想過,說不定,有一天晚上我睡前都還能跟你問安,但是到了隔天,我卻可能沒辦法清楚的說出你的名字?」
  蘇元醒安靜的沒應答,在剪完最後的線頭,脫了手套,注視著那雙認真的眼睛,「就算過了明天,你連我都忘記……那也只是,只需要我再說一次,你就會相信。」
  也許,相信不是一瞬間的記憶,而是一點一點的累積。
  蘇元醒握緊了那隻有了傷疤的手,「……學長,你說過,我可以說好幾百萬次的。」
  眼睛裡頭不是憂傷,蘇元醒笑容裡,清楚的繼續,「……你總有一次會聽見的。」
  徐開貴握住剛剛如此仔細的手,沒有再說任何言語。
  口袋裡,等著被遞出去的那對魚骨頭鑰匙圈,真的是成雙了。

  *******

  這天蘇元醒結束了跨科會診,已經是將近晚上九點,在無人打擾的空閒裡收拾好行囊,白天的事又回到腦海裡,就這麼想著想著,撥了個電話,沒想到接電話的人竟然在實驗室。
  週末前夕,也不該這樣吧?
  學長一向準時下班,工作和生活分得清楚,也沒見過在家裡看期刊或是寫計畫的事,頂多改改研究生論文,寫些E-mail激勵那些遍布海外各地,尚未出運的苦悶研究宅宅們罷了。
  走到門口,博士生的座位都已經空下來,實驗室裡的教授辦公室倒還亮著。
  「今天怎麼忙那麼晚?吃過飯了嗎?」蘇元醒敲了敲門沿,走了進去。
  看著對方桌上便利商店的飯糰包裝,蘇元醒還是忍不住唸了,「學長……」
  「今天而已……」徐開貴桌邊文件整排的交疊,把手上那分安在最上面了,才對著蘇元醒綻出笑容。
  看著不曉得什麼時候放下公事包,還把外套掛好的人,徐開貴忽然想起今天忘記給他的東西了。
  「……學長,你吃藥了嗎?」
  徐開貴微微抬頭,「……元醒。」
  那個人也閒不下來,抬手追著一隻蚊子打扁了,仔細的看看有沒有罪該萬死的吸了血,還不忘提醒著,「學長,你要工作,也要休息。」
  「……元醒。」徐開貴抓住經過那人的腰際,衣角微微的皺。
  「學長?」
  「你過來。」他拉著他,坐在椅上的自己,把對方微微向下拉近,「……過來點。」
  蘇元醒低下身來,不解的:「……學長?」
  「元醒……」
  徐開貴的手移動到對方領口,出乎意料的用了點勁,「元醒。」
  而後蘇元醒就被親了。
  被親吻的人,臉上的訝異完全無法掩飾,唇上的溫度提醒著眼前的真實,細緻而純粹的相貼似乎有別於蘇元醒生涯裡,所有遇過的,帶有欲望的吻。而去親吻的人,甚至專注到閉起了雙眼。

  學長,如果我也閉上眼睛,是不是可以跟你看到,同一個世界?
  蘇元醒忽然顫抖起來。

  每一分努力都有被珍惜的價值,雖然最後不一定能夠達成。如果兩個人都懂這一點,雖然花上一點時間,也不至於隔得太遠。
  雖然時間也寶貴,但也許,兩個人見到的世界,正是因為需要加倍的注視,所以才屬於一個人無法想像的美麗。
  感覺到隱隱約約的情緒,徐開貴緩緩睜開眼,看見對方長長睫毛的剪影,學弟閉著眼時悄悄急促著的呼吸,是那樣讓他無法不去細數,更清晰的是眼前,剛剛因為不安而微微蹙攏,但又試著延展的眉際。
  徐開貴忽然覺得胸口有點抽痛。莫名的,他主動停下親吻。
  面對著蘇元醒,等到對方睜開了眼睛,徐開貴輕輕撫著窘紅的面頰,輕笑了一下。
  「元醒,我最近,想養寵物了。」
  「……嗯?」蘇大醫師忽然間不知道手該往哪裡擺,只能塞在褲袋裡,全都亂得徹底。
  徐開貴垂下眼光,細細檢視自己的手,「但是,我可能會忘了照顧牠們。你知道的,我是個連小盆栽都養得半生不活的人。」
  蘇元醒的目光也跟隨著他的目光,「嗯。」
  「所以,元醒,你跟我一起照顧,可以嗎?」
  眼神交會的時候,那罕見的濃烈溫柔,讓蘇元醒的理智完全麻痺。
  不是很明瞭話底下的意思,或者是說,太害怕自己誤解其中的含意,蘇元醒的心跳快到自己都數不清。
  腳底一直在出汗。
  「那麼,元醒,就先住我那兒吧。畢竟我人老得快了,就有很多老人家的毛病。」
  「……學長?」
  又轉開的目光,似乎也帶著一點點害怕,但是又不全然是,也有一點焦急,還有,應該是所謂的期許。
  「我已經看好了……巧克力色的毛,到昨天剛滿三週大,是最適合飼養的期間,嗯,明天或後天,好像挺適合的。話說我下班都會經過那個櫥窗……到昨天還一直在考慮,養公的好,還是母的呢?對了,都忘記說了,是臘腸犬。你喜歡臘腸犬嗎?」
  「我喜歡。」蘇元醒從背後抱住徐開貴,「……很喜歡。」
  蘇元醒的聲音有點激動,而後在緊抱裡稍微僵住的肩膀,漸漸又變得柔軟,「……最喜歡了。」

  *******

  蘇元醒下了車,就跑到門前,用了剛剛遞到手上,已經屬於自己的鑰匙開了門。
  看著那人如同小孩子的舉動,徐開貴還是忍不住笑。

  擠在一起看電視,吃水果的時候也像往常一樣無異,真正兩個人有了微妙的變化,是就寢時間的時候。
  盯著學長把藥吃下去,而後被學長先叫去洗了澡,呆呆躺在那張不陌生的床上,蘇元醒過不了多久,就不安穩的又爬下來,跑去上上網,又喝口水,漫無目的的打發起時間。
  蘇元醒對於這個忽然實現的場景感到不真實。某一個層面而言,甚至有點害怕。
  從前不是沒有和人有過同居的經驗,只是他們多半是自己覺得還算合得來,成了固定的伴侶,而後由他提出一起生活的要求。
  而現在和從前的立場完全顛倒了。
  今天一整天的事情全都發生得令人意外。如果這是個王子與美人的故事,首先,是王子沒事竟然被人拿刀追殺,再來,自己的親親美人竟然路過拯救了無辜受害的王子,而後,美人把玻璃鞋送給了王子,於是王子就興奮的跟美人回家了。
  ……偶爾入贅,咳,不是,應該說體會另一種生活的感覺也很不錯,蘇元醒胡思亂想著,但是,這樣子的情形,卻讓自己感到不安。
  「元醒?……」叫喚聲從不遠的地方傳過來。
  徐開貴只要一出聲,蘇元醒還是乖乖的跑到那人面前,簡直像是中了召喚咒一樣。
  「不想睡嗎?」徐開貴笑笑的,頭髮剛剛才吹乾,連帶的因此臉上還留有一點熱風拂面的暈紅,「……還是過來躺躺吧。」
  蘇元醒多瞧了兩眼,卻覺得自己不敢再看,便傻傻的跟在徐開貴後頭慢慢的走。
  跟在學長身後,蘇元醒認分關上了門,卻發現學長忽然停下了腳步。
  ……那個看著自己的人在想什麼呢?幾乎撞在一起的距離裡,蘇元醒看著對方,抑制著燥熱的衝動。
  徐開貴卻伸出手,細細的摸著他的頭髮,再來是他的眉毛、眼睛、鼻子、頸子。
  「元醒,你看著我。」
  過程是如此緩慢,像是過了幾世紀,但也許不過是幾秒鐘而已的光景,徐開貴面向自己微側的臉,半閤半笑的眼,搭上下唇的手指。
  而後蘇元醒就被吻了。
  還沒有分開的時候,蘇元醒已經睜開雙眼,自己輕輕托住那人的面頰,再吻回去。
  這次兩個人都閉上了眼睛。
  感應到胸前有著震動,蘇元醒睜眼,訝異對方正認真的在解開自己的扣子。
  「該到床上去了。」
  而相對於蘇元醒的瞬間無措,徐開貴的眼神帶著不容質疑的氣勢。

  蘇元醒曾經問過學長,為什麼臥室裡當初放的還是雙人床,那個時候徐開貴笑笑的,「習慣了。」
  而習慣睡雙人床的學長,剩下的那個位置,會不會永遠都不屬於任何人了?
  這個問題在蘇元醒腦裡,重複過無數次。

  在對方完全打開自己的扣子前,蘇元醒按住解開最後一顆扣子的手指。
  「……元醒?」
  蘇元醒開始掙扎,但徐開貴異常的認真,知道對方不敢用力,自己就更逾越的跨了上去。
  這樣的姿勢讓蘇元醒的思緒瞬間斷線,忽然就大聲的:「學長……我、我……等等……等等!」
  徐開貴停下來,看著額頭出汗的人。
  身下的人露出大片肌膚,但與平日游刃有餘的風情大相逕庭,咬了咬嘴唇,才小聲的說,「學長,我希望你知道……我、我不是不檢點,但是,也曾經睡過一些人。」
  蘇元醒豁出去一般的直接,「我交往過的人,兩隻手掌也沒能計算。」
  「嗯。」
  「醫院裡有些人也和我有過關係。」
  「嗯。」
  「……我……我沒想到今天會……我本來正打算找個日子和你說這些……」
  「我知道。」徐開貴的表情沒半點起伏。
  蘇元醒從來沒在乎過自己曾經睡過多少人,畢竟每一段關係都是真心裡頭的交會。但是現在面對著徐開貴,卻忽然卻步了。
  自己不在乎,並不代表他不在乎。他和學長本來就屬於兩個端點的人種。
  但是自己在乎他是不是在乎。
  如果不是自己親口告訴他,而是他聽別人說,或甚至根本不知道這些事情,對蘇元醒而言,就像是自己蓄意欺騙了他。
  而蘇元醒根本不願意這樣去對待學長。
  他是他見過最好的人。好不是指完美,人是沒有十全十美的。他對自己負責,對身邊的人負責,那種強硬裡卻源源不絕的溫柔,在每個身分裡都渲染得徹底。
  在私生活裡,儘管不是什麼從一而終,也一向節制而經得起檢視。
  對一般的街頭巷尾而言,徐開貴是個優秀的父親,對孩子教養有方,自己研究精湛,就算喪偶,也沒有尋歡作樂,反而顯得模範。
  但是蘇元醒則是被掃地出門,背後人聲「死同性戀」、「噁心」、「變態」早就聽爛了,「絕子絕孫」亦是不需旁人提醒,早就接受的事實。而性欲在允許的情況下,有對象也不忌諱滿足自己,畢竟需求需要被滿足,也是人之常情。
  平日不想則已,一旦認真的拿自己跟他相比,反差裡,實在是狼狽了。
  蘇元醒不說話了。
  徐開貴停下手,「……這些,我之前都大概知道的。」
  蘇元醒抬起頭,嚴肅而認真的神情倒是人前罕見,「學長,在外島的時候,我們即時的……」蘇元醒斟酌著用詞,「……收了手,那之後,我想了很多……」
  徐開貴忽然意識到,原來拉鋸一直都存在著,在自己與自己之間,在他與他自己之間……
  ……在自己與他之間。
  親近與親密,是截然不同的兩處世界。
  處在中間,親暱的模糊地帶,竟是曖昧得如此令人折騰。
  「嗯。」徐開貴雖然維持著跨在對方腰際上的姿勢,微妙的相視裡,動作卻是維持得安分,「……想有關於什麼呢?」
  「學長,我們要是真的做下去……就……」蘇元醒頓了頓,「……這跟之前我有次克制不住的對你那樣……那不一樣的,你……有想清楚,真的不在意嗎?」
  對方還沒有回答前,蘇元醒卻已經自己接了下去,「……我其實……我跟你不一樣的。」
  蘇元醒知道,學長對自己是那樣毫不防備,要是真要設計什麼,說直接點,早就得手個七八十遍不止,但是,正是因為學長對自己的信任,讓自己連是不是該動那稱得上是萬惡的念頭都有著遲疑了。
  注視著對方忽明忽暗的神情,徐開貴開了口,「……元醒,你聽好,我這輩子,跟三個人發生過關係,一個是裴敬輝,一個是小蓉……還有,一個就是你。」
  望著徐開貴的眼,蘇元醒專注的聽著。
  「但我和裴敬輝在一起的時候,才知道他之前曾經跟其他人在一起過。」
  徐開貴苦笑,「你知道吧?在一起,就是在一起睡過。」
  「我離開他的原因,是他在與我交往的同時,還爬上了另外一個男同學的床,你見過吧?他會場裡那張畫,『誰的意亂情迷』。」
  「……學長。」
  撥亂自己的髮,徐開貴陷入回憶,「他畫得很像,我看過照片,每一個弧度都讓人忘不掉的可怕。」
  徐開貴自顧自的講,「……沒有錯,徐燁是小蓉跟他的孩子……但是……
  「小蓉和我結褵,我們沒有因為這件事吵過一次架……很奇妙是不是?」
  蘇元醒坐起身,忽然就抱住了徐開貴,把頭埋在對方胸前,又是從前撒嬌的模樣,但是徐開貴分得出來,即使是同樣的姿勢,那裡頭意涵的不同。
  明明抱住的時候都已經有反應了,但他還是不肯放鬆。
  他的學弟在害怕了。
  「……你知道嗎?從前他一直對我這麼說,說他喜歡我。」
  「……嗯。」
  徐開貴維持著擁抱的姿勢,「元醒,後來我明白,喜歡充其量,也只是喜歡而已。」
  「……學長?」他從他的胸口抬起頭,望向他的眼睛。
  學長的眼睛很清澈,感覺有光,但是又微微的涼。

  喜歡……
  蘇元醒想起學長很久之前,聽見自己說「我喜歡你」那時,忽地就黯然的神色。
  ……是什麼讓這句話裡的故事,賦予的竟是剩下「只是喜歡」罷了?
  還來得及嗎?來得及……在結局前重新再次細細講述這句話裡的另一種意涵?

  兩人的眼神交會在一起。
  徐開貴摸著並不陌生的容顏,指尖從頰面迂迴而上,停在稍稍皺了的眉間,「……元醒,到底……到底要怎樣,我們才能完全感受對方的擁抱,而非一直錯覺曾經的干擾?」
  太多次,在他們試著靠近的時候,那些應該是過去的存在,一點一點的橫亙在中間。不算是阻礙,但是還是或多或少的淡了那原本的熱度。
  「元醒,我想陪著你,雖然我想我的時間有限……你也知道的,我的病會讓我動作不靈活,先是身體,再來就是這裡。」
  徐開貴指著自己的髮根,「會越來越遲緩,最後如果真的一直無法控制的惡化下去,就會像是阿茲海默症一樣,也許連你,連央貴懿貴都記不起來……
  「我不知道會是哪一天,也許是十年,或者一年之後,甚至是明天……
  「元醒,我一向不浪費的。」
  蘇元醒在動作裡,感覺到徐開貴親他的觸感如此鮮明,細細的,軟軟的,酸酸的,甜甜的。
  這不就是他一直想要的?
  而後他用力的吻上去。
  這就是他想要給的。

  一下子釋放出來的濃烈情欲,開始蔓延在兩方之間。
  蘇元醒反身把剛剛腰際上的人按在底下,隨之而來的,是從來沒見過的,接近瘋狂一般的互相需要。
  或者是說,想要。
  先是親吻,再來變成雙唇交纏,意識到徐開貴第一次主動舔吮自己的齒齦,迷亂裡,蘇元醒更加投入的縱情起來,一直到發現身下胸膛的劇烈起伏。
  吮吻變成嬉戲,理智尚堪作用的範圍裡,蘇元醒時重時輕的舔舐著對方,「……比想像中更……」
  嘆息裡,蘇元醒就著徐開貴光裸的肩頭匍匐前進,口腔的熱度從徐開貴的指尖,一下閃電般燙到胸口裡。
  都覺得氣息炙熱得快喘不過來,徐開貴卻是一直斷續的,「元醒……元醒……」
  蘇元醒發覺,他呼吸的時候,一直喚著自己。
  蘇元醒喜歡他喚著自己。
  「學長,我需要你……我需要被你聽見。」
  畢竟是久而未行的情事,接觸的時候,徐開貴還是覺得痛。
  徐開貴才把氣哽在喉嚨裡喘,身上的人又吻過來,「……學長。」
  睜開眼,徐開貴只見到蘇元醒眼裡好像有點水氣,「……學長……」蘇元醒一邊說,一邊不住的一直親著學長,氣息已經紊亂。
  舔舔唇,徐開貴平躺著,「元醒,沒事……」
  蘇元醒把自己的另一手,按上為了自己早已緊緊捉住枕頭的那一隻,「學長,你抓著我嘛。」
  在所有的動作裡,學長指間傳遞的,就足以讓蘇元醒知道他的感覺。
  蘇元醒從來不知道,手指交錯的汗濕竟是這樣……細膩而纏綿。
  緊繃的,微微害怕的,慌張的,遲疑的,忍不住的……

  每一種,都是對自己的呼喚。
  每一種,都是回應呼喚的呼喚。

  溢出喉嚨的悶哼聲響意外動人,小動物一樣的可愛,蘇元醒很快的就知道了徐開貴真正的極限。
  「學長你知道嗎……」蘇元醒像在說著祕密一般忽然拉近距離,翕動嘴唇的動作,徐開貴看不見,卻覺得就在眼前,就在身側,是如此栩栩如生,「……你其實對於瞬間的快感……很敏銳,除此以外,真正讓你耐不住的,還有這樣吧……」
  動作完全隨著話語而行,徐開貴的反應更強烈了,「這種緩慢但是深入的摩擦……這種……接近……和靠近。」
  「你……」裸裎的肌膚相觸在最赤裸的地方,話語已經潰堤。
  聲音抵在徐開貴鬢邊,「學長,放鬆,你這樣肌肉緊繃,會容易拉傷的……」
  「你、你……怎麼可能放……」伴隨入侵與侵入式的性愛,越來越清晰的異樣感,提醒著兩個人,身體的坦誠相對,是如此的真實。
  「學長,你看著我。」
  明明是那樣緩慢迥異於生理套弄的摩擦,那樣世人眼光中的悖德,卻讓自己把對方抱得更緊,他們看著對方,徐開貴喘得快窒息,蘇元醒又靠到耳際。
  「學長,我和你在一起。」
  蘇元醒的雙瞳映在另一雙眼睛裡,「……陪著你。」
  身下的動作還是持續著一點沒停,徐開貴在快瀕臨最後的臨界的時候,蘇元醒開了口,「學長,你看著我。」
  徐開貴長長的睫毛向上揚了開,帶著點迷茫。
  「學長,我和你在一起。」
  徐開貴已經在對方懷抱裡濡濕,在蘇元醒又俯身過來舔著唇的時候,卻發現對方還沒滿足的欲望。
  「你……」徐開貴一時語塞,「我……」
  蘇元醒笑了,「學長,你的腰撐不了那麼久的……」說著說著,把懷裡的人慢慢翻了過去,墊上了枕頭,「……上次你年輕時候那種充滿痛楚的表情,我這輩子……都不打算再看到。」
  「可是從……唔……」徐開貴的聲音在蘇元醒咬上肩頭的時候,完全變了聲調。
  「學長……」蘇元醒用指甲輕輕搔刮,那背脊明顯的線條已經透露出祕密,「……你喜歡或是不喜歡,都告訴我好不好?」
  把氣吹在頸子上的時候,蘇元醒發現之前堅持的牙關忽然變得很脆弱,悶哼的聲音一點一點不能掩飾的漸漸流露出來,比起剛剛,又是性感百倍。
  知道撫摸和舔舐有多容易讓身下的人耐不住,蘇元醒還是無法歇止的撩撥著,漸漸又激動起來的時候,蘇元醒聽到那個人今天晚上唯一的抱怨:「……這樣我看不見……見……」
  「我在這裡啊,學長……」蘇元醒連著指間,和那人更親密了,「和你在一起啊,學長……」
  「元醒……」徐開貴斷續的聲音裡,有著另一個人的名字,「元醒……」
  「我在。」那聲音聽起來,是那樣久違的……溫柔。
  「……我在。」蘇元醒的提醒,是那麼的鮮明。
  一直在徐開貴因為疲倦睡著之前,彷彿都還能聽見他的聲音。

  徐開貴忽然明白,他用幾萬遍,講述了十幾年,其實不過,就是這兩個字而已。

  *******

  在微微晨光裡,徐開貴稍微動了一下,果然腰酸痛著,腿也不太使得上力。比昨天一起洗澡時候還嚴重。
  幸好徐開貴有先見之明,在辦公室裡多熬那麼一會兒,把原本今天需要趕著該處理的事都辦完了,實在是正確的選擇。
  「元醒……」徐開貴推推巴住胸口,堪稱是起身最大阻礙的人,「……元醒。」
  「嗯?」那人睡眼惺忪,不過笑容還是燦爛,「學長?你醒了啊。」
  徐開貴笑笑,有點窘的,「……呃,我是醒了,因為……想去廁所,不過我爬不太起來……」
  蘇元醒二話不說,一下子誇張的用公主抱法把人擁在懷裡,還樂顛顛的親了一口,「學長,我說過,會照顧你的。」
  「我只是今天腰……」徐開貴還是硬要解釋些什麼。
  「我當然……」蘇元醒把人抱得更實了,「……也會照顧學長的腰。」
  蘇元醒守在廁所門外,待學長小解過,又把人放回床上,兩個人躺著時候,倒也不想睡了。
  躺在雙人床上的徐開貴想起那句話,所謂相遇和分離的因果。轉過頭,正好看見那雙眼睛也看著自己。
  「元醒,有人說,若不是注定相遇,就會分離。」徐開貴兩眼的專注,映在另一雙眼睛裡,
  「那麼,如果是注定分離……是不是還是會相遇?因為如果沒有相遇,就根本沒有了分離的初衷。」
  徐開貴看著蘇元醒掉上額際的髮,伸出手,撥了乾淨,「元醒,你說,相遇之後注定分離,或者是為了分離而相遇,我們是哪一種?」
  學長顧慮的分離,蘇元醒很明白,已經不止是情侶相厭的生分。
  而太深的涵義,蘇元醒自己也害怕去想。
  所以蘇元醒也不去再想些多餘的,身體扭啊扭的,靠近到不能再近,而後握上徐開貴的手。
  「學長,無論是哪一種,我都陪著你。」
  手指收緊的力道裡,蘇元醒低下頭,在徐開貴緩慢而寧靜的注視裡,把唇貼上去。
  手收緊了。而後收得更緊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