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開貴知道這句話不對。
但他更知道,這世上的對錯,是留給別人去說的。
錯肩 第四章 (H)
------------依舊是說在前面的防爆(本章為18禁)--------------
時間的爬行是如此寂靜,以致於徐開貴試著去回想那些片段,忽然間才發現,原來多到數不清的日子,都已經過去。
在病床上領到附加於國中畢業證書的疼痛,和記憶裡原本車禍後再也沒見過的男人一樣,明明應該是不重要的存在,卻一直以奇怪的方式延伸著,彷彿要與自己盤根錯節,糾結纏繞,至死方休。
當然這麼說是嚴重了點,因為自己活得好好的,直到現在。
……這也代表著,會再遇見,不是一種偶然嗎?
從那時之後,徐開貴脊椎側彎的毛病就一直沒好,車禍的後遺症,但不嚴重,不至於影響行動。他知道是不可能有所謂康復,充其量,應該只能預防它惡化。不過角度並不大,所以一路到大學,也只不過是不能挺著腰桿正坐超過兩小時;不能背重物,雙肩背包也不例外,凡是緊繃肌肉的動作,總是不得輕鬆。
然而一旦遇到非要重度身體勞動的時候,就自然是辛苦萬分了。
比如說,搬家。
從後車廂搬下最後幾件家當,壓軸的自然分量最大,徐開貴的汗順勢開始流得一塌糊塗,把身上的運動衫都浸濕了黏在身上,而臉上淌著的就更不用提了。
徐開貴手上用力,心裡全怪自己決定得太倉促,以致於沒有一個幫手可以叫。
正扛著最後一箱原文書,徐開貴步伐有些沉重的將箱子移動,使盡力氣走上二樓樓梯的時候,偏偏前面的其他房客又走得慢,手這時候已經幾乎用盡力氣,只能一直抖,徐開貴正忍不住要開口讓前頭的人借過時,忽然手上卻是輕了。
由於啞口無言,徐開貴只好一直跟著那沒有任何理由會出現的男子走。
那男人把箱子放下,對上徐開貴的眼睛,「不跟我說聲謝謝嗎?」
「……你為什麼出現在這裡?」
裴敬輝不答反問,「一個人一時間要搬出去,房子不好找吧?」
徐開貴也沒接口,遞過一張椅子,順手關了門。先是掏了掏口袋,不過像是想起什麼,轉而取了兩瓶水,「你找到我家去?」
「我想來找你嘛。不過沒想到你又不住家裡了。」
徐開貴想起之前通話裡曾經與他不經意提過徐院座落,卻也沒想到他竟然能找到,思考裡順手取過水瓶扭開瓶口,仰頭一喝就是半罐,「我那個蠢弟弟。淨是惹麻煩。」
「他只不過不像你這老人家這麼禁欲而已啊。」
徐開貴一陣咳嗽,「你是怎麼套他話的,讓他連在外面自己幹的好事都跟你說了?」
「唉唷,」裴敬輝朝對方一陣擠眉弄眼,「你這種人是不會懂的。」
斜視那臉龐幾秒鐘,徐開貴想起了現在最不合理的情形,「……現在你是找到我了。然後?」
「當然是我們一起去吃飯啊。」
由於對方笑得太過燦爛,徐開貴開始懷疑這是不是自己產生的幻覺?
「我的意思是……」徐開貴想著如何問能讓對方用比較正常的方式回答,「你是找到我了,只是你來找我,有什麼事嗎?」
「當然是……」裴敬輝笑得比剛剛更燦爛了,「來找你約會的啊。」
這下上次被非禮的記憶閘門一開,徐開貴怒氣洶湧而來,「去你的!去找你的女Gay約會!」
面對怒氣沖沖的對方,裴敬輝趕緊眨眨自己引以為傲的雙眸,「我只是想來找你嘛,幹嘛那麼兇。」
徐開貴發現自己的失態,頓了一頓,一時間要解釋也不是,不解釋又說不過去,「抱歉。我這幾天事多。」
那個裝無辜的人倒是不往這點上計較,「我去買泡麵回來吃,你正好可以繼續整理,這樣不是很好嗎?我過來剛好幫你一起整理啊。」
裴敬輝還真的自告奮勇的去便利超商買了兩碗泡麵回來,剛坐下,正好徐開貴從浴室出來。兩人一同把角落的小桌子搬了出來,就著外面的飲水機泡了開,飢餓時腦筋總是空白的。
吃飽了,兩個人還是維持並肩而坐。
氣氛這時反而變得有點凝滯。
「喂,裴敬輝。」
「嗯?」旁邊的人還是笑笑的眼眉。
「我剛剛……」徐開貴故意讓茶杯裡的熱氣燻霧眼鏡,一直等到視線又恢復清晰,才開口接了下句,「……不是故意那麼說的。」
「說到這個,我要正式的說明。」裴敬輝嘴巴上這麼說,但表情則是一臉油嘴滑舌的神情,「我沒有只喜歡男人。還有……
「我說的,沒有半句開玩笑……」裴敬輝剛剛嬉鬧的神色忽然銳利,「我無時無刻都在想你,吃飯也是,洗澡也是,畫畫也是……一直一直……」
層層逼近的距離中,裴敬輝的眼神越發透出一種瘋狂,就像是獅子越逼近自己心儀的獵物那樣不可掩飾,「你一直侵蝕著我的生活……你不懂那有多難熬。」
「你的意思是……是……」徐開貴說得緩慢,一字一字異常清晰,「媽的,你該不會是說……你喜歡我……?」
「你說是什麼就是什麼。」
「我不是女……」看著那蠕動的嘴,一時按捺不住,裴敬輝直接把接下來的話化成行動。
只要對方一反抗,裴敬輝就吻得更深,被咬得嘴唇開花也不在乎。身下的肢體當然是硬碰硬,只是自己原本就把對方推擠到牆上,抵抗反而變成一種漸入佳境的掙扎。
掙扎在曖昧的氣氛裡,變成一種強烈的催情劑。
徐開貴只覺得牙關失守,再來是背脊不適的疼痛完全吸引了注意力,連抵抗的動作都緩了。
「……」徐開貴眨眼,實在是……難以忍受。
「開貴?痛嗎?」發覺對方皺起來的眉心,裴敬輝驟然輕柔了動作。
終於在對方放鬆力道之後,徐開貴像是連力氣都被抽走一樣,還有點站不穩。
不知道為什麼,徐開貴竟然在剛剛對方撫摸自己的肩胛時,恍惚的想到當年他留給自己的那張畫。
趁勢扶住那失去方向感的軀體,往自己懷裡帶,裴敬輝挨著對方的鼻尖說話,「開貴,你討厭我嗎?」
「……不算是。」剛剛眼前痛得發白,徐開貴汗涔涔中反射性的答了實話。
「……剛剛我吻你,你會討厭嗎?」
「那只是……」徐開貴不明白什麼時候對方的臉,竟已經距離如此之近?「……昏了頭,並不代表什麼。」
裴敬輝帶回對方轉開的頭,「那就對了,會昏頭,就是因為有感覺,有感覺,就是不討厭……不討厭,就是喜歡……」裴敬輝長長的睫毛幾乎要搧上另一張臉頰,「開貴……你什麼時候開始抽的菸?」
徐開貴從緩和的痛覺中終於清醒過來,「這不關你的事。」
裴敬輝瞬間抿起了唇,然後眼神再度和野獸重合,「只要你對我沒有半點反應,我就放棄。不然……就跟我在一起。」
裴敬輝一把勾上對方的腰,一個使勁,徐開貴剛恢復的身體違背了主人的意識,輕而易舉被推擠在書桌前。
雙手被反翦的情況下,徐開貴剛剛才舒緩的背部肌肉又開始抽痛。
隨之而來的,是更大的衝擊。
「……你……你……」徐開貴感覺到背脊上,黏膩舌尖的畫圓,聲音開始哽在喉嚨,除了驚訝於自己的反應,混亂的大腦只能最直接的呈現肢體反射。
「……都沒有人這樣碰過嗎?這樣也好……」沿著背上用指尖迅速上下勾勒,惹得身下的人顫抖得更劇烈,「我希望……誰也不要見到你這個樣子……」
「放開!你……你!」
「不要亂動!」
裴敬輝一把把對方壓到桌沿,徐開貴撞到腿骨,再度吃痛,不知道什麼時候重獲自由的手在疼痛的壓力之下,本能的撐在桌面上,微蜷的姿態才能稍微減輕不適。
唰的一下竟然是自己的褲子被脫,嚇得徐開貴一身冷汗,想要做任何防衛動作,卻是雙腿被壓得死緊。上身硬是掙扎,反而被老實的制在身下。
「……都叫你不要亂動了,你是怎樣,就說……」
「你走開!誰說你可以碰我的!滾開!滾……」
裴敬輝對著那微微顯得單薄的頸項吹送溫熱的氣息。
剛剛被男人撩起的衣服再度被放下,可是潛伏在底下的手開始變成一種折磨。
接近但是不觸碰的嬉戲,將人的脆弱變得無法掩飾。
越是扭動,就越發強烈。
一點辦法也沒有。
「你看看你……我不過才在你的胸口摸兩下,就漲成這樣。」裴敬輝惡質的貼在對方的耳際,一字一句都吐在那接近靈魂的漩渦裡,「……真可愛。」
「可你……唔……」重點的搓揉讓話頭瞬間消失,裴敬輝兩手齊用,熟練的讓徐開貴的牙關都咬得酸了。
「忍什麼……這樣不累嗎?」
徐開貴氣極,開口欲罵,「我操你……」但馬上隨著越發激烈的動作猛的倒抽一口氣。
「唔……」知道再難控制,徐開貴乾脆把嘴巴閉緊。
「可惜今天……很難……」身後男人的話語和吐氣的頻率,弄得徐開貴越來越焦灼。
裴敬輝舔上後頸的瞬間,哼聲被徐開貴悶在喉嚨裡,但他再怎麼憋,兩人這樣的近,根本是貼在一起的距離,裴敬輝又怎麼會錯過?
手邊沒停下,一手抽離,卻是環住了對方的腰,固定住一直向桌面彎去的身軀。
「……我們一起吧。」裴敬輝這麼說。
感覺到對方在大腿間的動作,徐開貴又開始掙扎,裴敬輝哪裡還管得了那麼多,一個用力就把對方死壓在桌面上,狠狠的在那白皙微抖的腿間摩擦,同時加重了手上的力道,直到聽見徐開貴不可抑制的紊亂呼吸聲。
「我今天不會直接……但下次不保證。」
兩個人低啞的嗓音重疊了幾秒,連汗水都滴在一起。
「……你他媽的王八蛋。」
徐開貴推開終於放鬆的手臂,腦筋混亂,只想穿回褲子,卻發現大腿上的濕黏。
「……我幫你擦。」
「不用!」徐開貴又退開兩步,指著桌沿歪斜的抽取紙盒,「衛生紙給我。」
裴敬輝乖乖的遞出兩張。
「不夠……」奪過另外兩張,徐開貴背過身,尷尬的想亂擦一通,可是又覺得如果擦不乾淨,簡直沒意義。
但不馬上擦掉……那種感覺又還更噁心。要去用洗的……卻還要光著身體從裴敬輝面前走過。
反正怎麼做都不對勁。
徐開貴還在心煩,那男人又再度發難,「開貴……」那聲音沉緩但帶點刺,扎在耳裡,「我很喜歡你……」
「……」就算已經趁剛剛尷尬的瞬間套上原本的衣服內褲,貼過來的人,肌膚上高過自己的熱度還是充滿侵略性的一直蔓延。
「很喜歡你……」
「……」
徐開貴不自在的低下頭,「我不是……」
「我知道。」
徐開貴調轉到對方容顏的眼光中有幾分迷惑,「那……我們這樣……」
縱然知道這不是男人與男人之間應該做出的行為,可是剛剛的事實擺在眼前,心理上有排斥,然而親吻和撫摸裡,身體卻還是……
……到底怎樣算是戀愛?
混亂裡,徐開貴不帶邏輯的,「那……我們這樣……算是在一起嗎?」
欣賞著那渲紅的耳根,裴敬輝又是往徐開貴腰際輕輕一攬,「……你說呢?」
徐開貴雖然這次又被攬在另一個人的懷中,但是卻沒有去抗拒。
靜靜的過了一會兒,因為徐開貴的提議,兩人開始把家中其他行李安置,搞到大半夜才結束。
徐開貴從浴室出來,剛上床,馬上有個身影跟著要竄入棉被。
即時伸出棉被的小腿抵住裴敬輝的腰。
「為什麼?」裴敬輝趁機吃吃伸在面前的豆腐,滿臉委屈。
「……去洗澡。不然很髒。」發覺對方似乎沒有在聽,徐開貴把腿縮回自己的棉被裡,「不准穿外褲上我的床。」
才閉眼沒幾分鐘,床鋪又是一陣震動。
「……很擠。」
挨著對方,裴敬輝笑嘻嘻的,「你過來點,我過去點,空間不就大了嗎?」
裴敬輝單手一環,兩個人等高的身長,瞬間變成鼻尖貼鼻尖的注視。
「睡覺吧。」徐開貴斂斂眼眉,「累了。」
腰被環住的時候,徐開貴僵硬了一下,裴敬輝的臉在開貴胸前磨磨蹭蹭數回,終於選了一個舒服的位置,簡直就像小狗一樣,轉呀轉的才肯趴下。
胸口的心跳和另一個人的呼吸疊在一塊兒,自己脈搏卻明顯的過快,徐開貴茫茫然中無意識的數著對方的呼吸,閉上了眼睛。
不知道什麼時候睡過去的,只知道早上醒來的時候,有人的大腿擱在自己肚子上,沉沉的很是難過。
故意把那人往床邊踹,奇怪的是對方總是巧妙的一勾,像八爪魚一般又窩回離自己最近的地方。
仔細靠近去看,卻明明還睡著。
夢裡有什麼好事嗎?笑得連酒窩都那樣醉人。
徐開貴看著看著,忽然驚覺,原來所謂的感情,竟是如此不可理喻。
雖然從沒有真的喜歡過誰,但是昨夜還覺得擠,今天看著躺在身旁的娃娃臉卻是忽然覺得可愛。
好像什麼都美好起來。
似乎也被睡顏感染了那分孩子氣的單純,短暫清醒的思考開始變得遲鈍,慢慢的,徐開貴又睡了過去。
*******
「嗯……?」
有人在自己額頭上親了一記,徐開貴悠悠轉醒,「嗯……」下一刻則是炙人的柔軟。
「停……」
執意在唇上的輾轉攻城掠地,化成一種渴切的膠著。
「我停不了……」一邊吻著徐開貴,裴敬輝動手扯開徐開貴的睡衣鈕釦,手正享受著那難得的彈性,在舔舐中滿意的感到對方的輕顫,一把摸上對方四角褲頭的同時——
「嗶嗶——嗶嗶——」
徐開貴捉住底下將要動作的手,守住了自己的最後一層遮蔽,「有、有電話……」
「你不專心。」
鈴聲停止的瞬間內褲硬被扯下,徐開貴本能的心裡發慌,「不、不要這樣……」
裴敬輝的手開始由腹部細細探索,「那要怎樣?這樣?」
「明明就是你的手機在、在唔……在響……」
「我說了,你不專心。」
被那種肆意狎玩的恐懼籠罩,徐開貴只是越來越焦躁,和人有肌膚之親這種事,簡直……沒辦法想像。
就算是……至少自己原以為那應該是很久之後,結婚的時候。
「嗶嗶——嗶嗶——」
被打亂思緒之後,知道下一刻就要被握住弱點,徐開貴奮力一掙,裴敬輝似乎也被手機鈴聲影響,一個不注意,竟然讓開貴又把內褲穿了回去。
隨著鈴聲的停止,裴敬輝的動作也頓時停下。
氣氛忽然變得凝滯。
回過神,徐開貴見著裴敬輝的臉。
張狂的眉眼生出的是一種凌厲,野獸般的張牙舞爪。
「我要的東西,從來沒有得不到的。」
裴敬輝下床撿起地上的手機,撥通了馬上就有人接起。
「喂,黃老,你找我?沒有……嗯,好,就晚上,同樣地方。」
剛剛還賴著自己,現在穿衣服卻是十分迅速。一個人待在床上,徐開貴忽然有種想要攔住對方的衝動。
「我要回去了。晚上有約。」裴敬輝自顧自的說。
「你……」徐開貴望著搭上外套的背影就要走到門邊,「等我。我載你去車站。」
一路上很沉默,裴敬輝賭氣般的,連再見也不肯說,下了機車頭也不回就走了。
徐開貴剛回到家,才發現有兩位數的未接來電,像是很著急。這不尋常的異樣,亦讓徐開貴微微的愣住。
迅速的回撥,接起來的聲音極度不悅。
「……幹嘛不接我電話?」
「剛在騎車。沒聽到。」徐開貴心裡頭微微的悶,可是更多的是使不上力的慌張,「我不是故意的。」
「……要是我不打來,你也沒打算打給我是不是?」
「……」徐開貴在電話這頭苦笑,正要開口,電話已經掛了。
一連幾天,電話沒有再響過。
徐開貴也真的沒有打任何一通電話過去。
和戀人吵架是很不好受,有時真的想說不如道個歉。
……但為什麼要道這個歉?
是以螢幕一直停在撥出鈕上,徐開貴卻遲遲按不下去。
正又陷入天人交戰的時候,手機來電的閃光,提示著此通電話的主人翁,看到的同時,徐開貴幾乎是立刻就接了起來。
「……」
完全無視於這方的沉默,裴敬輝接得自然,「我今天畫了張圖,連我自己也很滿意。」
「……嗯,」徐開貴幾乎又想哭,又想笑,「……你……畫了什麼?」
「祕密。」電話那頭好像笑了,徐開貴懸著的心似乎晃蕩得不那麼厲害了。
那聲音繼續說,「嗯,我後天有場展覽,雖然說我只是會員,但是同一屆的也只有兩個人有作品呢。」
「……很忙嗎?」
「那當然。到現在第二批明信片才剛出來,現在正在裝黏呢。差點忙到翻過來……要是再有多一點人幫忙就好了……」
「不然……我去幫你嗎?」徐開貴一邊盤算著等等先打個電話去通知母親,說晚兩天過去。
「真的嗎?好啊。」裴敬輝的聲音開心極了,忽然間卻又有點猶豫,「那……我明天去接你……」
「嗯,還是說……我今晚去,可以多幫一點?」
「還是明天好了。」另一端傳來悉悉窣窣的聲音,「你坐早上十點到的那班火車吧,我去車站載你。」
早早的起來,徐開貴穿上件剛洗好的格子襯衫,在口袋放上自己用慣的鋼筆,確定了自己的行李。準時買了車票,明明用手機設好了到達前十分鐘的鬧鈴,但是每睡十幾分又會不自覺的醒來,每醒來一次,又一定要確定一次時間。
一直怕錯過。
這天,包含了許多徐開貴人生的第一次。
第一次忽然在意起今天自己頭髮是不是夠整齊,第一次排開一切去見那個有所依戀的人,第一次對母親說了謊,第一次……
怕失去。怕錯過。
所以就算對方讓自己等,也不算什麼。
終於如豆大的人影連著機車在徐開貴面前停下,「我先帶你回我家。」
裴敬輝不知是因為天氣太熱,還是曬太多太陽,臉上紅通通的,遞過安全帽時,上面還有些手汗。
徐開貴有點遲疑,「……你家是……只有你一個人住?」
「喔,還有我室友。可是他去東部領獎了,這幾天暫時不在。」
路上經過些許稻田,在都市大學附近難得一見的鄉村風景,陸陸續續的在眼前展露。養鴨的棚,噴藥完的整片微黃葉穗,魚塭打水的白沫。在正中午的光裡,都幻化成一種令人炫目的閃耀。
對徐開貴來說,就像現在坐在前座,迎著風的那個男人。
騎著騎著竟是來到校門口,裴敬輝逆向的從出口鑽進去,徐開貴正訝異於校警室為何沒有任何反應時,車已經在一家不起眼的早餐店騎樓停下。
裴敬輝停好機車,就領著徐開貴從鐵門的縫鑽進室內,走到三樓,開門時分,竹造的風鈴聽來更是讓這個空間飄忽,而開門過猛的力道,在清脆響亮的迴蕩裡無所遁形。
門才關上,裴敬輝一個反身,就把徐開貴壓在門板上。門後的風鈴在瞬間被人用手按住,消失了聲音。
幾乎貼在一起的身軀,太突然的動作,讓人反應不過來。
裴敬輝氣吐在鼻尖,弄得徐開貴滿臉通紅。
「等我回來……開貴……」徐開貴憋住氣,等著他的下一句,「開貴,吻我。現在。」
徐開貴開始推拒,「……為什麼要現在,你……回來再……」
面前的男人更貼近,只是還是一樣強硬,「現在。」
一邊說,一邊把對方的手搭上肩膀,裴敬輝野生的目光在徐開貴眼簾放肆。
一秒,兩秒,三秒,徐開貴終於屈服,原本有點急促的呼吸鎮定下來,平平靜靜的,把唇在對方的唇上,緩緩的貼著,再分開。
分開之際忽然被侵略,裴敬輝開始吸吮,齒際的嬉戲轉變成濃烈的纏綿,徐開貴正節節失守時,手機忽然響得嚇人。
「喂。」
裴敬輝一下接起電話,旋即離開,徐開貴還有點腿軟,要是沒有即時扶著門邊的書櫃,差點就要跌倒。
想起剛剛的失控,徐開貴簡直無地自容。
脫了鞋,徐開貴在那人的忙碌裡,自己找了張椅子坐下,開始環顧四周。
牆壁四周都是些由雜誌上剪下來的照片、畫作,或是報導。報導裡裴敬輝的名字被放得很大,附上和系主任的合照一張。
裴敬輝結束了通話,對著一旁的人,「開貴。」
徐開貴轉過頭,對上那漆黑的雙眼。
「我出去,晚上就回來。」
「嗯。」
說完簡單的音節,徐開貴回過頭,聽著風鈴的響聲,就知道他出去了。
他嘆了口氣。說不出是哪裡失望。
目光沿著牆壁繞行一周,拼拼貼貼,各種色調交雜,感覺卻不見得不協調。
細細逐個檢視,獎狀,美展入選佳作,國家典藏的證書,最近的作品,一些零碎的記事,什麼都有。拼拼湊湊,卻還是完整不出剛剛那人真正的生活。
徐開貴知道的,裴敬輝現在的室友就是之前的情人,就算是現在和自己在一起,也還是住在一起。
室內只有一張床,再明顯不過。
憑著自己見識過,對方鎮日勃發的性欲,在這點上頭,現在徐開貴倒有不開心起來。
他總覺得不是滋味。
整排的書沿著牆角一疊一疊的堆,一開始是技法,而後連著幾本極厚的藝術史,再來開始進入哲學思維,整套的西方東方哲人學說,只是相較起來蒙塵許多。時下暢銷的書也不少。
文學雜誌和現代藝術家雜誌散據各地,徐開貴知道,這才是最常被使用和閱讀的象徵,那些越整齊的東西,實際上都是裝飾而已。
現在窗外的光透進來,在上頭貼的那張宣紙薄透得發亮。
室內的另一角,彷彿自成一個世界。
想來應該是另一個人的。
這張書桌很整齊,出人意料的乾淨。臨著桌子的牆壁上,用膠帶貼起來的是各式各樣的明信片,堆疊著彷彿像是城堡。一幅一幅的綿延,偶爾空下的地方,變成空白的窗口。
某一個似乎被故意預留下來的角落寫著,「我會等你的。」
徐開貴靜靜的檢視了那句話,最後目光落到桌緣的筆筒,「分愛裴」底下的花紋是兩個人的照片,其中裴敬輝正作勢要親另一個人的臉頰,另一張容顏則是幾分羞怯幾分可愛,唇瓣笑裡好似綻開的花。明明是男人,卻自有一種魅人的感覺。徐開貴想起自己的三弟亦是有些女相。
隨意拿起裡頭的一隻筆,普及的姓名貼紙上,答案並不難找,「魏明分」。
在屋裡走了幾圈,徐開貴終於又坐回椅上。
肚子餓是一回事,發現兩人世界裡的沙塵,又是另一回事。
天色漸漸暗下來,徐開貴走到門邊開燈,也覺得渴,後悔沒有帶水在身邊。
徐開貴無意識的摸了摸上衣的口袋,發現自己今天自動把菸收進了行李。苦笑一陣,特地把行囊給翻了,從裡頭摸出一隻菸,搭上指間,卻是沒點。
門口有了風鈴的聲音。
「你等很久嗎?我弄得太晚……」裴敬輝的笑容與面前人兒的情緒剛好顯出相當的對比。
「甜奶茶?」裴敬輝仍然笑容可掬。
「魏明分知道我來住嗎?」
裴敬輝原本難掩興奮的臉變得有點沉,「從來沒有人敢問我這些。」
「我的地位不能問嗎?」徐開貴冷冷的撥著前額的瀏海,自己動手從對方手上拿走了奶茶。
裴敬輝脫了鞋,一個字都不回答,隨性的坐在一張椅子上。
品嚐著寂靜,徐開貴意外的發現空氣裡有絲橘子味。
又是響亮無比的手機鈴聲,裴敬輝隨即接了起來,一邊說著到家了之類云云,然後又像是在交代畫展的事,叨叨絮絮,伴隨著一兩句偶爾的關心,公事與私事的轉換間流露出來的私密情緒,讓一旁等待的徐開貴益發心煩。
掛掉電話的瞬間,裴敬輝與徐開貴的目光才再度正式接觸。
隔了一會兒,裴敬輝撥撥頭髮,看著窗外,開了口。
「我問你個問題,如果有一天你見到我牽別人的手,和別人接吻,甚至和別人上床,你會怎麼辦?」
徐開貴這時才注意到手上有杯沒開封的飲料,由塑膠套裡抽出吸管,手上的動作在回答之時一點沒有停歇,「該怎麼辦,自然就怎麼辦。」
剛剛無法結束的寂靜又被延續,只有吸管戳破杯膜的聲音。
「想不想知道魏明分說什麼?」裴敬輝的笑容銜接得流暢,「他說,我會替你帶件外套,在門口等你回家。」
他揚揚眉,繼續道,「……你知道……在等我回去的背後,他願意留給的是我什麼嗎?」
在充滿張力的注視裡,裴敬輝笑得更開了。
「我三天前,吻了竟。她是我的同學。」
裴敬輝玩弄著口袋取出的鉛筆,「是啊,我們在滿桌佳餚面前舌吻,其他根本都變得粗糙,直到服務生過來添酒……
「我依然眷戀著那個吻,那一個醉人的夜。第三天了,我依然閤不上眼。
「那樣的挑逗……一點也不輕浮。深深勾引我的,從我一臉的瀟灑自信,在優雅精緻的餐廳裡,用眼神,彼此撩撥著。直到我的頭低著。一直低著。」
這個人……真的是自己認識的那個人嗎?那個從前和自己一起吃午飯,拉著自己的手,一直奔跑的少年?徐開貴的問題,也許沒有人能知道答案。
現在那人的頭也低著,讓徐開貴更加看不清楚眼前說話的人。
「我承受不了……那樣的眼,蘊含多少經歷啊,多少風風雨雨。身為一個成熟又標緻的女人,所曾經歷過……又剩下來,竟然被完整保留下來的,純真。」裴敬輝沉醉中仍未睜開的眼讓徐開貴的心一絲一絲涼掉,「歷練過的笑靨,依然動人,就像是浴火後的鳳凰,依然重生。」
徐開貴突然不想聽了,可是卻連阻止他說下去也辦不到。
有個東西哽在喉裡。吐也吐不出來,吞更吞不下去。
「我一直低著頭拿著刀叉,她說:『你又來了,看著我。珍惜我,啊?我在,要一起開開心的啊。』
「我放下了所有的刀叉,嘴裡仍含著方才一口又一口塞進去的食物,倏然的站了起來……
「擁著她,吻著她,舌碰舌。睜開眼,又是一個嫵媚又溫暖的表情。她的唇,又貼上來,我再也無力招架。直到服務生走來添酒。」
「你不要說了!」徐開貴頓了好久,起身過去揪著對方的衣領,拳頭握了,卻硬是揍不下去。
這時候睜開眼的裴敬輝卻還是認真的講述著,「那種感覺的美好,我只能說,勝於做愛。天明依然恢復彼此身分的我們更美好……那種美好的純度在於,相知。」
「那就是厲害。我們都是厲害的人,經歷過什麼的人。照吃照笑,一起亮麗如昔。就像什麼也不曾發生過,因為,只要一個眼神,所有將又在一瞬間升起,是啊,那種深度的過癮。」
裴敬輝盯著徐開貴的目光更加銳利了,「私膩的,刺激的,終點,臨界點。騷動我所有的感官,挑戰我所有的理智,強暴我所有的感性。
「當然,我必然如是的回報以她,我的張狂。告訴你,開貴,我身邊不乏愛我愛到想殺了我的人,但是我知道,真正敢殺了我的那個,能殺了我的,會只有一個。」
裴敬輝握住對方抖動的手,「一個應該殺了我的人。」
「竟,她會。但是,我迷戀她,並不愛她。她是那種天生剋我的女人。我輸,甘心。」
「但是,開貴……」裴敬輝眼裡的目光此刻卻是真摯到讓人無法質疑,呼吸又該死的太近,近到他無法控制的臉紅,近到他神智幾乎昏潰,近到他……只聽得到他叫著自己的名字。
「開貴,輸你,我並不願意。」
因為被觸碰,徐開貴幾秒鐘的停格,然後是大夢初醒。拍開對方又流連於自己臉上的手,徐開貴終於開始發難,「你這個……」
「……我想跟你在一起。」
就只會說這種話!他看著他的眼睛……又是為什麼,徐開貴卻該死的想要相信。
……為什麼?
「你有想清楚嗎?不要只會說你想要些什麼!」徐開貴逼視著男人,「不是你想要的都可以得到!」
「……我想跟你在一起。」
無法思考的徐開貴問了完全相反的問題,「所以我才問你,你想清楚了嗎?」
「……我就是想跟你在一起。」
「你不要答非所問!」
那男人一而再再而三的用眼睛征服著他內心的不安、惶恐、疑慮和焦躁,「你為什麼不相信我?」
「我憑什麼要相信你?」
「……憑你喜歡我。」
「天真。」徐開貴不滿面前對自己過度自信與異常自戀的人,「這話是你能說的嗎!那……那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麼人?」
「想要共度一生的人。」
徐開貴笑容也冷到凍人,「哼……你知道『責任』兩個字怎麼寫嗎?」
「……你能夠承受我的愛嗎?」裴敬輝目光深沉,漆黑似無底,「……那不只是負責任而已。」
身體之間是極近的距離,不接觸的陌生與禁忌。
徐開貴知道的,有些東西一點燃,就不能夠再回去了。
打火機的聲響,一聲,兩聲,三聲,徐開貴才真正點著了菸。
裴敬輝低頭繼續,「或許有一天……在多年的分開後,你才明白……我對你的愛至終沒有改變,只是造化弄人罷了。」
「如果連現在都不能真心相待,還談什麼多年以後?什麼造化弄人?你在演電影?」徐開貴深深吸了口菸,「都還沒有攜手就已經在想半生緣?你是真心想要幸福?」
一口煙吹在裴敬輝臉上,徐開貴說得緩慢,「還是只是追求人生某一點的激情?追求值得緬懷的某一點?……
「你要的是什麼,到底是有沒有想清楚?」
徐開貴手上的菸被奪走,在指尖被掐熄,氣氛忽然緊繃。裴敬輝忽然一推,硬是把對方壓在床上。
「你幹什麼?」徐開貴大聲得不顧一切,好像唯有如此,才有辦法表達從頭至尾胸口裡洶湧的無底混亂,「你他媽到底想要什麼?」
那男人像往常一般,從很高的地方,投射著讓人喘不過氣的強光,聚集在一點上,每一回的注視都像是在燃燒。
裴敬輝毫不猶豫的開口,「我想要你。」
下一刻裴敬輝就不顧吃痛的那些反抗,硬是吻上去。
掙扎變得毫無用處,裴敬輝兩片溫厚的唇堵住了那張經常罵人的嘴,溢血的唇角變得不重要,狂暴之後的溫柔舔舐,卻是意料之外的讓徐開貴動搖。
「我想要你。」
「你……」
「我想要你。」
扶著對方掙動的腰,低啞的嗓音開口,「……開貴……」
裴敬輝在頸邊吐氣,「給我……給我……」
徐開貴聽到,暫時恢復了理智,又開始使勁推拒,「你少作夢……你……」
話還沒說完,因為鎖骨上的麻癢而使得溝通再度中斷。
裴敬輝滑到胸前,「我喜歡你,我想要和你過一輩子,只要你讓我只想著你。」
徐開貴因為突如其來的刺激抽了一口氣,「你……」
「讓我只想著你……」裴敬輝不停絮語,「只看到你。」
裴敬輝含著的時候,一直仰著頭。色情的動作和膜拜般的眼神形成強烈的對比。
徐開貴知道他的技術精湛,從變換方式的套弄不難想見。他已經熟稔而快速的從自己被大量解讀的表情裡,摸索出帶給自己最大快感的方式。他甚至半鼓勵的讓他射在他嘴裡。
而那個男人,現在真的看著自己。
只看著自己。
赤身裸體的和男人接觸的時候,裴敬輝的話轉移了陌生的痛覺,「讓我,只能和你……上床……
「我吻竟,但也僅此而已。」裴敬輝在他身上逐漸深入,「我自從從你那兒回來後,再也沒跟分睡。」
剛剛的動作逐漸在兩副繃緊的身子上失去控制,那男人昂起身,又壓低在徐開貴胸前發瘋的律動之際,「所以你要滿足我……
「只有你能滿足我。」那男人甚至怕承受的人聽不清楚,故意挨在他耳邊說:
「……讓我從此以後只能被你滿足。」
在接近頂峰的當頭,那人的話在耳裡斷斷續續的被拼湊,「開貴,殺了我吧,殺了我吧,我求求你。」
激情過後是更多的激情,徐開貴在動作裡不停被喚醒,然後加深嚮往睡眠的深淵。
終於停下來的時候,徐開貴一下子就全身氣力匱乏。而溫暖的懷抱,出奇的讓他懷念,像是那天不捨得醒來的感覺。
真正睡著之前,他聽見他依然的絮語。
但是那個時候的他們,並不明白這句話裡,隱藏在背後的可能性。
在逐漸昏沉的意識中,徐開貴聽著那人的聲音,只覺得是戀人的軟語:
「我會做得好的。給我一點時間,開貴。可是我現在、我現在……
「我會做得好的。」
徐開貴知道這句話不對。
但他更知道,這世上的對錯,是留給別人去說的。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