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熙唯明白過來,自己在驚慌中逃向了二樓,卻沒有注意自己是躲進了徐懿貴的房間。
徐懿貴不發一言,也看不出什麼時候來的,托腮坐在床沿,冷冷的看著杜熙唯,手上玩弄著的是杜熙唯在儲藏室裡弄掉的領結。
就在沉默已達冰點,杜熙唯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徐懿貴突然截斷了他。
「既然如此……」
徐懿貴很隨意的丟棄了手中的玩物,好整以暇的拿下眼鏡放在床邊。接著他驀然出手,抓住了杜熙唯的手腕,一下子將人推向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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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夢魘時分
傾盆的雨幾乎又蔓延了一整個星期。杜熙唯討厭雨季。雨季總讓他的腳骨抽痛。
然而雨季都還沒有結束,忙碌的日子已經逐步逼近。
大學的同學們正式開始為了學分沸沸揚揚的進實驗室,從前檯面下的較量,現在已經變成真正的戰爭。杜熙唯知道每間實驗室位置有限,而他圖的是清靜。當初為了考古題對他明嘲暗諷的小團體,竟然又重新排列組合,分成兩派對立。
不過再怎麼激烈,情節如何愛恨糾葛、活色生香,都對杜熙唯毫無影響,因為他一向是個絕緣體。
杜熙唯主動去了最沒有人搶的實驗室。
這一間實驗室座落在系上最頂層,最偏僻的角落,沒有人氣,也沒有經費,更沒有……雜工。
所以年紀相對最小的杜熙唯就是萬能鐘點工,而且沒有錢領。
已經是超過晚飯的時間,做著雜事的杜熙唯站在水槽旁洗離心管,若有所思。
他正在洗塑膠拋棄式離心管。原本應該被丟棄的東西,卻因為經濟因素,變成一管管用了之後再重複用的塑膠品,輪迴會一直持續到因為內容物而變得重要,或者因為在淘選的過程裡終於因為瑕疵被丟掉。
他突然想起被前女友甩掉的過程。
今早系辦前面已經貼出了研究所推薦甄試的榜單,紅色的大字,好幾位列名的明明是同班同學,有些名字杜熙唯卻壓根沒有認識過。但是她的名字他是認得的。
「唉,我這個離心管般的男人。」杜熙唯一邊說,一邊把手上已經因為多次滅菌而扭曲的試管扔掉。
這時鈴聲響起,杜熙唯連忙脫去實驗手套,從褲袋裡掏出手機,「喂?」
過去他從不接不認識的電話號碼,現在他什麼號碼都得接。實驗室裡只剩他一人,所以他也不顧忌的講起內容。
「是,我是。」杜熙唯一邊聽、一邊走回座位翻記事本,「……不,目前還沒有確定,只是先跟您詢價。咦?平常日只有晚上會在……不過其實不需要,只要告訴我確實的報價,我們可以再通知……」
這一通電話終於掛掉,杜熙唯感覺一個頭兩個大,只好撥電話出去。
對他而言,電話是披著科技皮的恐怖巫婆,接撥之間你永遠不知道拿到的是不是毒蘋果,只要對上了對方的眼睛,就一定得跟人家賭命咬一口。
響了好幾聲都沒有人接,正在他要放棄時,電話突然接通了。
杜熙唯小心翼翼的問:「吳……吳哥。我……你現在有空嗎?」
「沒空。」
「呃……那我、我明天再……」
「如果有人這樣說,小唯你就要小心了,因為現在沒空的人,常常他的明天後天大後天下雨天,天天對你都是沒空的唷。」吳志凌嘖嘖幾聲,「像這個時候,你就要強勢進攻……」
眼看對方要開始用嘴寫小說了,杜熙唯趕緊接話,切入重點,「吳哥,我剛接到一通電話,是廠商。我明明只有請對方傳估價單給我,但是他先是說要餐敘,我婉拒之後他又說要登門拜訪,我到底要怎麼拒絕……」
「不用拒絕啊,」吳志凌笑,「讓他來。你的拒絕對他而言是一種誘惑,或是要求。他會再打給你,我打賭他會帶著禮物,甚至出其不意的在門口等。」
「我不可能會收。」杜熙唯解釋道,「我不明白,他們公司已經給了我提案,最後會用就是會用,不會用就是不會用,為什麼要弄得這麼複雜?」
「小唯啊,那就叫做應酬。」
明明在電話這一頭,杜熙唯卻彷彿看到吳志凌臉上那種玩味的笑容。
「因為可以用不代表一定會用,就算一定會用,結論決定了,也不代表裡頭的運作沒有九彎十八拐……他最後還是會請『徐家』收下。」
「禮物這種事,我還是覺得不能接受。」杜熙唯抓起頭髮,「大人的世界好難懂。」
吳志凌沉默了一會兒,才接著說道:「他的電話給我,細節我來處理,但是需要你參與其中,這樣我們兩人都有個方便。我會事前通知你,直接約在徐家……到時你可不要再穿那一件大人──我是說大隻人的衣服,形象是很重要的,你知道我的意思?」
應該是說,如果沒有展示出屁股的高貴,就卡不到那張椅子。沒有那張椅子,就沒有你說話的位置。杜熙唯這麼想。
每當掛上電話的瞬間,杜熙唯都覺得疲憊。最近的他除了維持大學課業,還加上了初入實驗室的學習與適應,剩下所有的課後時間都被家務與策宴占滿,就連小小的休息也常常被電話打斷。
他的時間軸就在加倍的運轉中刷得飛快,快到都還來不及好好想想這幾個月裡到底做過些什麼事,轉眼已經升了大四。
而新年的櫻花也開得特別早,預告了盛宴的來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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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宴當天,除了主辦者還在睡覺,所有人從清早便開始馬不停蹄的進行各自的工作。
聽到回報,說事前的工讀生當日竟臨時缺席,杜熙唯馬上執起手機,在通訊錄中找到了那個朋友的名字,而後……打起簡訊。面對廠商他是麻痺了,逼迫自己用工作的角度去做事算行得通,但是回到私領域,面對朋友,他還是多所躊躇。
訊息才傳出去沒多久,他正打算回去露天廣場繼續手邊的桌椅排列,手機馬上就響了。
「喂,這麼要緊的事要直接打電話吧?」
接起電話的杜熙唯,手上文件一下子不小心啪的散在地上,還來不及反應,劉德凱的爆吼聲又繼續怒灌他的耳膜,「你不是開玩笑的吧?你開這種工讀價錢,時薪是一般人的幾倍耶!」
「就當作是我的報恩吧,謝謝你後來每次都印考古題給我的一點回饋。所以你會來嗎?如果不行也沒有關係,但能不能幫我推薦一下其他人……」杜熙唯試探的問道。如果再找不到,他就要去投靠吳志凌的廣大人脈了。
杜熙唯覺得自己麻煩別人夠多了,如果可以的話,他還是希望劉德凱補起那一個空缺。工讀生當初的聯絡是由他進行,這件事出了差錯,他要自己想辦法負責。
「這種肥缺我當然要自己占起來。告訴我地址。」那聲音顯露出躍躍欲試。
講完了電話,接著杜熙唯忙著撿齊地上的紙張。此時吳志凌也已經現身,在半閒聊半引導方式裡讓外食的鍋爐順暢進駐。
吳志凌走開前叫住杜熙唯,壓低嗓門道:「形象、形象。你現在已經是工作人員『杜總管』了,這裡來來去去的人可都是大眼睛滴溜溜轉。」
杜熙唯隨即意會,回到一樓自己寄宿的套房裡,從頭到腳換上當初徐懿貴分配給他的衣服。他站在衣帽架旁,逐一扣上純白襯衫的釦子,順手梳了梳剛剛因為尷尬而在吳志凌面前抓亂的髮。
回過身,杜熙唯檢視鏡中依舊蒼白而扁平的二十幾歲身體。不就是比較整齊偏瘦的襯衫與純黑西裝褲嗎?人如果將所有的裝束換成另外一種,這種表象的浮華又能夠帶來什麼呢?
「你是誰?」他直視著自己。
杜熙唯只花了幾分鐘思考人生的哲理,然後馬上回到現實的戲劇。
回到工作崗位的杜熙唯因為忙碌而錯過了劉德凱到達的電話。
劉德凱進了大門,跟著三三兩兩的路人前行,他一路摸索沿著草坪走過去,杜熙唯迎著陽光向著他回首的那一瞬間,他突然有些頓了呼吸。
杜熙唯日常裡總是穿著因為特價釋出的零碼過大上衣,上頭常寫著因為版權而根本不存在的英文單字,身下則是萬年牛仔褲,平直的褲腳半點也無法挽回身高的劣勢。習慣性微微駝背與老是拖著鞋子走路的腳步聲,更把他顯得老氣橫秋。
然而今天不一樣。那一份消瘦在合襯的剪裁裡變成是一種纖細,稚氣臉龐上的眼神還是那樣淡漠,和勾起的純真笑容形成強烈的反差。
劉德凱很難找出一個適切的名詞來形容此情此景,純白衣衫中杜熙唯顯現出的那股……中性。如果用他聽過的那些音樂專輯來比喻,大概就像是維也納少年合唱團裡那些未變聲的嗓音。
「杜總管……吶。真看不出來。」劉德凱站定後甚至伸出手摸了摸杜熙唯的肩膀,感覺一下襯衫的質料,嚇得杜熙唯後退了一大步,「這樣的衣服,第一次看你穿。」
杜熙唯沒有看出劉德凱眼裡的心思,暗自修飾著自己剛剛的慌張,手足無措裡緊了緊胸前的開襟,「這是工作用的,也沒什麼特別吧。你的白襯衫有帶來吧?」
「當然囉。打工仔要做好萬全的準備,」劉德凱嘆道:「人要衣裝佛要金裝,今天我是徹底見識到了,你尚且如此,真想看看你老闆耶。」
杜熙唯不打算回應自己的部分,「我老闆……」這時他突然挺直了背,目光轉到劉德凱背後正在步行的人影,「……徐先生早。」
「嗯。」徐懿貴點頭,算是回應。
接著徐懿貴看了看眼前的陌生人,很快打量完,什麼也沒問,逕自走向屋內。
劉德凱把目光從徐懿貴身上轉開,看著杜熙唯臉上習以為常的表情,更沒辦法掩飾自己的驚訝,「你老闆他……等級很高!」
杜熙唯大概知道對方接下去要說什麼,他一邊引導劉德凱到一樓的小儲藏室放東西,一邊提醒道:「徐先生不喜歡人家說他美。」
一拉開門,杜熙唯才發現吳志凌與徐懿貴兩人也正在裡頭,一時僵住了腳步,結果身後高大的劉德凱就這麼撞了上來。
這一切都被坐在伸縮高腳椅上的徐懿貴看在眼裡。儲藏室裡其實很空曠,除了系統櫃與一張小型長桌,小空間裡什麼東西都看得一清二楚。
原本正在幫徐懿貴打上銀灰領結的吳志凌目光沒有稍移,手還在奮鬥,嘴巴一點都沒閒著的說:「嘖嘖,小唯真了解。說到迷人,當然還是我比較帥啊,你說是不是,小唯?」
杜熙唯原本還真的打算開口應了那聲「是」,讓這件事到此為止。但是徐懿貴的雙目仍然牢牢盯著他,無比深沉。他開口也不是,不開口也不是。
終於打好領結,徐懿貴對吳志凌啟唇:「你帶熙唯的同學去幫忙。他的領結我來打。」
杜熙唯想起自己甚至沒有為劉德凱做點介紹,不過徐懿貴似乎已經從吳志凌那邊了解過這件事。
「你過來,坐這裡。」徐懿貴起身,把座位讓了出來。
其他人就在幾句話的流動中從儲藏室裡默默的消失,而徐懿貴轉身取了傳統的黑色領結條,站定在對方的背後。
徐懿貴遲疑了一下,「我要翻你的衣領了,熙唯。」
似乎是因為有了預告,所以杜熙唯對於徐懿貴的碰觸就不是那麼警惕,他長年駝著的背稍微挺直,「好的。」
正裝上掀的衣領過於硬挺,杜熙唯動都不敢動。皮鞋聲從他背後漸漸響到他面前。杜熙唯剛剛覺得自己的肢體僵硬,現在他連眼神都不敢飄移了。
帶著香氣的手指在杜熙唯頸邊纏繞,最後收在領口。無視於立在身前的人,杜熙唯始終平視著前方,卻越發感覺到對方身上蒸騰的香水味。
「你說的沒有錯。」
突然間杜熙唯聽見徐懿貴的聲音,近在耳邊,原來是因為身高的段差太多,徐懿貴不得已只能壓低身體去拉扯綁結。
「我不喜歡人家因為外表盯著我看。」
手工本是外科醫師的活,可惜徐懿貴是內科醫師。
這時徐懿貴因為低頭太久,轉而仰首重新舒展著肢體,被語句勾回現實的杜熙唯見狀,想也不想的直覺按下了伸縮椅的按鈕,然而因為杜熙唯體重過輕,座位一下子衝起,頂得他猛然上升,嘴唇瞬間擦過重新俯身回來的徐懿貴臉頰。
杜熙唯嚇得想要起身,但是高腳椅卻因為他突然的動作而搖晃起來,杜熙唯一下子反射性的撲抱住眼前唯一的依靠。
徐懿貴攬住墜向胸口的青年,幾秒的時間就放開。他躊躇了一下,決定提醒那個還抱住自己緊閉雙眼的人。
徐懿貴搔弄那些散在身上的髮絲。當對上杜熙唯的目光時,他這麼說:「你想要嚇我幾次啊?」
杜熙唯聽到後滿臉通紅,徐懿貴則繼續道:「還好這次是你抱住我。」而後是微微懊惱的語氣,「不然我都要覺得自己占你太多便宜了。」
聽到這裡,杜熙唯明白對方顯然是把上次自己在餐廳失足的那一次算進來了。這是他有生之年第一次去緊抱住別人──如果扣掉記憶中永遠年幼的弟弟──想到這裡,杜熙唯無意識的加重了手臂的力道。
這時門外傳來吳志凌的吼聲:「徐懿貴你哪裡去了?快給我出來!如果你還躲在儲藏室裡,我就──」
門被啪一聲打開的瞬間,徐懿貴和杜熙唯兩人立時回了頭。
然後吳志凌看了簡直肉貼肉膩在一起的兩人幾秒,立刻把門關上。
徐懿貴看了杜熙唯一眼,發現杜熙唯也看著他。
就在徐、杜兩人再次相視無語之際,門又被打開了,但是講話的人的聲音突然變得弱弱的,「我就……是要來提醒懿貴妃您萬福金安該要起駕出門接機了,不然會來不及。您的家人已經要到機場了。」
吳志凌說完尷尬的笑,比在場的誰都還想要挖個地洞把自己埋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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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後又回到工作崗位上的杜熙唯,一下子找不到名單,一下子連時程表上的二十四小時制的換算都連錯三次,劉德凱看在眼裡都不免替他擔心起來,連連問他是不是有什麼事很需要幫忙?杜熙唯以不變應萬變,用萬年表情加職業淺笑來帶過。
傍晚時分來得那麼快,室外特別加設的燈光從高處投射下來,照在氣球拱門與舞臺,櫻花樹的陰影斜斜的拉長,爬上緊鄰餐廳的落地窗。露天的場地在這虛實相映中,突然變得那麼立體而真實,彷彿這天的來到是那麼順理成章的一件事。成簇的鮮花從外頭一路綿延,將氣氛迎到屋內。自助餐的盛宴也在預計中逐漸就緒,一切都在規劃的軌道上進行,臨在眼前的入席也順利開展,到了這個時候,杜熙唯的神經才終於稍微放鬆。
杜熙唯發現自己這一整天只喝了水,沒有吃進任何東西。
他在入席桌附近猛然打了個噴嚏,最初不以為意,然而他感覺到濕滑的溫熱,伸手一抹卻是鼻血。他趕緊讓臨時工讀生把地上的汙漬清理掉,並且掩住鼻子到儲藏室裡清理。
他看著意外中維持潔白的襯衫。還好只滴在袖口。
就在打理著自己的幾分鐘內,杜熙唯好像聽到了門外有些騷動,顯然儲藏室的隔音效果很差。
「你給我搞清楚!是你們把名單弄錯,不是我的問題!」
甫一出門,杜熙唯就聽見這一句叫囂,一名中年微禿的男子用手指對著劉德凱比劃,後者穿著服務生的標準裝束,卻是一臉大便。
「可是陳先生,我們找不到……」
杜熙唯回想今天逸散在地上的那些文件,是疏忽嗎?還是真的有問題?心神不寧中他還是倏然打斷了對話,壓低姿態道:「請問您是徐先生的朋友嗎?還是能否告訴我是受邀的哪一間公司?我們可以立刻為幫您安排,只是不好意思會讓您入座到預備席。」
「我是XX藥廠的人,跟徐家有幾代的交情好嗎!是誰在負責這件事的,叫他出來!」
杜熙唯事到如今只能頂住,「在下姓杜,是徐家的總管。」
話說到這裡,中年男子的眼神微瞇,似乎在想些什麼,杜熙唯把話繼續往下說完:「真的很抱歉,是我們有疏失,陳先生這邊請,我現在帶您過去。」
「年輕人,道歉也該有點誠意吧!」發話者的腳步一點不動。
杜熙唯只能向他深深鞠躬,「真的很抱歉。」
中年男子看著對自己鞠躬哈腰的總管,目光像蛇一樣滑溜到年輕人的脖子上,「哼。」
當作是應允,杜熙唯再一欠身,禮貌的表示帶對方過去。
兩人身後只留下在場面面相覷的工作人員。
走進賓客入席的露天區,到處都有人在遞名片,交換的抬頭裡都是學歷和政商地位,另一部分就是醫界、藥商的聚落。
剛剛還想再罵幾句的中年人一進入人群,突然就溫良恭儉讓所有美德一應俱全,在質問裡高高在上幾乎要戳中人的手指,併攏之後突然變成掌心相握的真誠問候,說明手中沒有武器的善意手勢。
杜熙唯自己很高興能藉由這種官腔戲碼遠遠逃開。這些事情像是扼住他咽喉的魔手,總是無預警的紊亂他的呼吸。
今天盛裝出席的人士並不少,夾雜在西裝筆挺與小禮服間遊走的徐懿貴,在杜熙唯眼裡仍然是一派自在。
明明往遠離舞臺的方向走,杜熙唯卻不免回頭看了看聚光燈下的徐懿貴。
隱隱約約知道哪幾個是徐家的人,記得名冊上徐懿貴的二哥、姐姐都有來,但是大哥卻意外的沒有露面。雖然杜熙唯分不太清楚誰是誰,但清一色的細白膚色顯示了那強烈的血緣關係,想來是遺傳。
他想起今天正視對方的那幾個瞬間。
徐懿貴修了新髮型,也許瀏海的弧度是因為燙過。從前在考試期間反反覆覆的黑眼圈淡了,整個人就顯得很有精神。然而也是那幾刻,杜熙唯總覺得自己看見了什麼不該去碰觸的東西,就如同今日的那個擁抱。
杜熙唯越走越遠,卻越發頭暈起來,他想起自己的五臟六腑需要能量,所以轉而向著廚房過去。
一走進流理臺區,現場立刻回頭的兩個人同時出聲喊他。
「小唯!」
「熙唯!」
杜熙唯呃了一聲,反而先回答:「我先喝口果汁好嗎?我一整天都忘記吃東西了。」話說到最後,連杜熙唯自己都被聲音沙啞的程度嚇了一跳。
剛剛在入席桌演戲時不是都還正常?杜熙唯暗自為自己的鬆懈程度苦笑。
一旁的劉德凱十分機靈,轉手遞過水果茶,吳志凌則單手叉著腰,手一揮也要了一杯,之後帥氣的半坐靠在他這輩子從沒親近過的流理臺的側邊。
等到杜熙唯喝下半杯,吳志凌才開口:「小劉告訴我那個禿頭男的全名了,我查了我們當初塗改裡定案的出席名單。」
杜熙唯瞥見桌側的紙疊。最上面那張的關鍵欄位有著今天因為草坪露水而模糊掉的原子筆墨,暈開成一片雲朵。所以當下根本無從判定對方說的話是真是假。
「剛剛我特地重查了雲端的電子檔,那間公司指派的另有他人,不是他。」吳志凌品嘗了一口飲料後補充道。
杜熙唯遲疑良久,先是看了幾秒劉德凱,最後注視著吳志凌,表情凝重起來,「所以他來這裡是想做什麼?」
「或許是來惹事的。徐懿貴有時任性過頭,又長得招蜂引蝶,難保有人心生不滿。」吳志凌沉吟,手指壓在唇前,「我們要小心應付他,別讓他弄出什麼亂子。」
還想講些什麼,杜熙唯卻突然被一陣暈眩侵襲,站都有點站不穩,在兩個作勢要扶他的人靠近前,他退後一步,使力穩穩的扶住桌子。
「沒事。」杜熙唯蒼白著臉開口。
吳志凌小跑步的搬過遠處的折疊椅,然後往杜熙唯肩上一壓,把人牢牢釘在椅上,「三十分鐘之內,屁股不許離開月球表面,懂?」
臨走前吳志凌還給一記回馬槍,「要是我抓到你還亂跑,我就跟你老闆告狀。」
杜熙唯露出頗為尷尬的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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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當在場的兩人都離開之後,這屁股根本沒有老實多久,因為已到了第二波出菜的時間,來來去去的人太多,杜熙唯根本坐不住,也不覺得自己應該坐在這裡。
因為無處可去,所以他徘徊不已,最後還是回到了露天會場的角落。
杜熙唯其實並不清楚整件事是怎麼發生的,他明明前一刻還好端端的站著,下一分鐘就突然被撞了一下,而後是液體滴濺地板的聲音。
「你撞倒我的杯子了!」中年男子擺著一張臭臉,手上不悅的執著一個幾乎沒有酒的酒杯直逼杜熙唯的眼前。
杜熙唯低頭,看見白襯衫上一片殷紅,紅酒大大方方的灑在領口,流淌到胸前一片。
濕了的衣服貼在胸上,萊卡布料因為紅酒的浸潤緊貼著胸口的弧度讓他很不自在,濕潤的衣領在重力拉扯下軟垂,露出的皮膚碰到酒,一下子泛起紅暈。
杜熙唯知道原因。他的皮膚對酒精有點過敏,在實驗室的無菌操作裡他就已經發現。
「……真是抱歉,」杜熙唯不做任何反應,只低調處理,「請您繼續享受今天的宴會。失禮了。」
杜熙唯語畢快步離開,他希望自己別被其他任何人注意到。
快步裡他直接穿過大門,從接待的客廳向右,走進了一樓的那間小儲藏室。他走向房間最深處的置物櫃。他得去拿自己房間的鑰匙,才能把這身衣服換掉。
杜熙唯將鑰匙握在手心裡的幾秒,他突然停下來,仔細的摸了摸自己的袖口。深深滲入的鼻血已然乾硬。
然而就是這幾秒鐘的遲疑,命運驟然轉變。
「你該賠我一杯酒的。」那個中年男子不知何時站在了門口,對著杜熙唯這麼說。
杜熙唯懷疑自己是不是有了幻聽。他身上的衣服還透著濕意,那股冰冷從胸前一直滲到骨頭裡去,使得整個背脊都僵硬了。
在對方緊緊關上唯一的門後,杜熙唯全身的神經都緊繃起來。
「徐家的總管,千人操萬人騎,豔名遠播……至少十幾年前是。」
中年男子技巧性的步步逼近杜熙唯,而杜熙唯彷彿被魘住了,竟然半點都沒有移動。
「可惜你不像他。」
逐步逼近的皮鞋聲讓杜熙唯驚醒,他開始沿著櫃子邊緣後退,拚命的離開死角,轉而靠近桌邊時,多話的男子還在說。
「不過看著看著又覺得很微妙……嗯,其實你還是有一點點像他的,真的就只是一點點……」說著說著,男子還有點神往起來。
「我不知道你在說誰。」杜熙唯手心全都是汗。
對方嗤笑,完全沒有理會杜熙唯的說詞,「你知道嗎?徐懿貴看你的時候,那是一個男人看著獵物的眼神。我看得出來他喜歡男人,他跟他那個木頭木腦的大哥不一樣……這一點點的功夫我還是有的。你是他看上的男人。」
「你說的這些都跟我沒有關係。」
看準了時機,杜熙唯一下子竄向門口,卻被對方粗魯的反推向牆,重重撞上。
「你住手!」杜熙唯大叫出來,整個人被壓制時,臉在掙扎裡劇烈的撞上牆面磨擦。
中年男子仗著體態的高大,隨即將杜熙唯的雙手反剪,「我特別暗示了他一下,徐懿貴那個假惺惺的人,甚至警告我不要動你,看你反抗成這樣,難道真的跟那個冰山美人是兩情相悅嗎?」
中年男子故意將身軀壓低,把每一句話都講在對方的耳邊,「但是你又根本不像,你青澀得很,摸一下就臉紅,比起他那種美人,我更喜歡你這種……含苞的致命誘惑。」
杜熙唯拚命想踢他的動作似乎惹惱了中年男子,他手臂一下子就纏繞上杜熙唯的脖子,接近窒息失氧的狀態下,杜熙唯快要全身癱軟。
「別緊張,」男子曖昧的在杜熙唯耳邊吐氣,「瞧你這麼清純……不是應該二十幾歲了嗎?……臉紅成這樣……你難道真的是處男嗎?」
「不……放開……」咳嗽中的杜熙唯氣若游絲,整個人不受控制的發抖起來。
令人作噁的聲音依舊在迴盪,「……喔?這就是說你不是的意思囉?」穢言穢語凌遲著年輕靈魂的脆弱神經。
「那你也別裝了……」男子蛇一般的手滑到杜熙唯的大腿,接著竄上臀部,「我才不信你沒有和徐懿貴睡過……」
腰際衣服無預警的被扯開,杜熙唯如同被毒蠍螫到般彈跳起來。
「啊,我懂了,一定是他開的價碼讓你不滿意,你說說看,我給你雙倍……」
杜熙唯意識到頸上濡濕的唇舌時張口大叫,但是卻一點聲音也發不出來,就在此刻他突然被放開了,整個人一下子跌坐在地上。
「你們在這裡做什麼?」
杜熙唯轉過頭,他聽見徐懿貴清晰的聲音。
重獲自由的杜熙唯狼狽的從地上躍起,頭也不回踉蹌的奪門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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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熙唯不知道自己吐了多久,雖然他抱著馬桶什麼也沒有吐出來。
漸漸的他不再喘氣,但是他就像是全身力氣被一下子抽乾一樣,頹然的在地上坐著。
終於回神時,他看了看手錶,驚訝於指針的數字。他也許在這裡待了有一、兩小時。宴會幾乎可以說已經到了尾聲。
想到樓下也許有需要人手的雜事,雖然他知道有吳志凌在出不了什麼差錯,但杜熙唯還是匆匆按下馬桶的沖水鈕,就像他嘗試將那些不堪入目的畫面從腦中洗去。茫然踱出洗手間時,他頓時停下腳步。
「……徐先生。」杜熙唯手足無措的佇立在原地。
是了,這裡是徐懿貴的臥室。
杜熙唯明白過來,自己在驚慌中逃向了二樓,卻沒有注意自己是躲進了徐懿貴的房間。
徐懿貴不發一言,也看不出什麼時候來的,托腮坐在床沿,冷冷的看著杜熙唯,手上玩弄著的是杜熙唯在儲藏室裡弄掉的領結。
就在沉默已達冰點,杜熙唯想要開口說些什麼,徐懿貴突然截斷了他。
「既然如此……」
徐懿貴很隨意的丟棄了手中的玩物,好整以暇的拿下眼鏡放在床邊。接著他驀然出手,抓住了杜熙唯的手腕,一下子將人推向床上。
杜熙唯被壓倒在床,身體狀況極差的他幾乎沒有再次反抗的餘力。
極近的距離裡,杜熙唯被迫與徐懿貴對視,被侵犯的感覺蔓延開來,走向四肢百骸。
徐懿貴熱得發燙的體溫熨在曾沾了酒的襯衫上,酒精混和著體味的混濁氣味在空氣裡一下子瀰漫,充斥在兩人之間……
極是催情。
「你……讓他……你讓他對你做了什麼?」紅著雙眼的徐懿貴沙啞的開口:「你竟然讓他解了那個領結……」
杜熙唯迷惘的抬眼。
「我只問你一個問題,你……」徐懿貴的眼神十分複雜,像是在極力忍耐著什麼,「你有和人睡過嗎?」
「我不明白。」
「我是說你有沒有和人發生過性關係。」
「……」
劈頭而來的竟然是如此赤裸的問題,杜熙唯選擇迴避對方的視線,他喉嚨發乾,腦袋一片空白。
徐懿貴眼睛定定的看著幾乎沒有反抗、也不打算反駁的杜熙唯,半晌竟然伸出手來在杜熙唯臉頰上撫摸,還帶了幾分溫柔,「……很好,那我也就沒有什麼好顧慮的了。」
手的撫摸驟然向下鑽入衣襟,徐懿貴毫無預警的俯身張唇舔拭杜熙唯,他能感覺到對方軀體無措的顫動,「真囂張。」
濕黏的感覺在杜熙唯頸上像蛇一邊遊走,再次驚醒他那騷動的夢魘。
「你們竟然在我的房子裡就勾搭起來……」
杜熙唯聽見徐懿貴繼續這麼說,他在推拒但身體根本動彈不得,雙手卻一下子被人箝制在頭上,而對方的話還沒有停。
「瞧你,頭髮都亂了,這麼激烈啊……連嘴唇都發皺,你不曉得賣的人都不跟人接吻的意義嗎?衣服穿成這樣,是來不及脫,還是來不及穿?」
彷彿是在享受,徐懿貴停下手邊的欲望,說得不急不徐,確保每一個字都清晰的落入另一隻耳朵裡,「剛剛他還跟我說,原來我喜歡這種的,是哪種啊?熙唯?」
終於知道徐懿貴那層冷意下的輕蔑,杜熙唯失態的喊出來:「我們什麼都沒有發生!」
「什麼都沒有發生?」
啪的一聲,杜熙唯身上的襯衫登時被撕裂,一路開到乳首,釦子彈跳起來落在裸露的皮膚上。
「……那脖子上的吻痕怎麼來的?」
杜熙唯從未見過這樣的徐懿貴,渾身都戰慄起來。
「不……我不是……那種……」
「熙唯……所謂的管家,我們的約定是提供一切我需要的服務,直到我開除你……」最後幾句,徐懿貴就貼在杜熙唯耳後說,「至於需要服務到什麼程度……我明白的告訴你,還包括現在的……床上服務。」
「……不!我不要!」杜熙唯感覺到舌頭溫熱黏膩粗魯的進犯耳殼,感官神經在腦中爆炸開來。
「聰明,現在你可以盡量講,等等你就一個字也叫不出來。」
杜熙唯奮力扭動,不停的阻撓徐懿貴嘗試脫去他長褲的動作,「我……我是男的啊。」
然而杜熙唯那每一吋的掙扎,對徐懿貴而言都是無比的誘惑。
「我當然知道,順便告訴你,」徐懿貴強勢的將腿卡入雙膝之間,「我只喜歡男人。」
徐懿貴沿著耳殼舔拭,到頸部那處礙眼的吻痕處重重吸吮,彷彿要將其破壞再重新標記的狂野。
杜熙唯無法控制的顫抖起來。明明是被迫的行為,但是感官總是忠實到讓人悲哀。
徐懿貴帶著惡意的看著這一切,「杜熙唯,我的直覺告訴我……你也不排斥男人吧?」他加重鎖骨附近的吸吮,杜熙唯的身軀突然繃緊,隔著衣物,他雙手開始恣意的撫摩胸口,褻玩起來。
徐懿貴用蠻力將杜熙唯偏過的頭轉回,強迫對方睜開那雙眼睛,「看著我啊,熙唯……」
杜熙唯吃痛,被他強硬的逼著面對面。他看著對方秀美的臉龐爬滿欲望,像是夜裡的野獸,而那張嘴一點也沒有放過他,「嗯?你害羞什麼?」
一切都在失控。
「徐先生,求你……不要這個樣子……」杜熙唯一開口,連自己都要不認得自己的聲音了,有些飄忽,甚至有些顫抖。
「……你剛剛,」徐懿貴突然笑了,「你剛剛……也有這樣對那個老男人說嗎?」
這一句話啟動了所有待發的反應,一連串的爆炸開來。
那雙在杜熙唯身上猶疑的大手突然進犯,隔著衣物的揉捏裡,指尖透出來的熱度透過布料,麻麻癢癢的爬向杜熙唯敏銳的神經,再從挺立的乳首滿溢出來。
「……你比較喜歡我這樣摸你……隔著衣服摸你,對不對啊?喜不喜歡?嗯?熙唯?睜開眼睛說話嘛……」
徐懿貴這次不再理會對方因為羞恥轉開的臉,將手滑進杜熙唯的裡褲,挑弄起那微微膨脹的性器,他對杜熙唯不由自主弓起來的足背感到十分滿意。
徐懿貴時快時慢的捋動掌中之物,在幾下快感的節奏裡偏偏再惡意的狠狠加上一絲痛楚,讓人在高峰與低谷中不停徘徊。
對於經驗尚稱豐富的徐懿貴而言是延長享受,對於青澀的杜熙唯而言卻是反覆折磨。
已無暇反抗的杜熙唯下身輕易的被剝個乾淨,猛烈蜷縮的肢體仍然無法宣洩那找不到出口的迷亂,破碎的喘息聲開始有了自己的意識,雖然他極力的抑制,但是那道多年的城牆已經在逼近臨界點的同時逐漸崩塌。
「折磨人……太折磨人了……」
一抹邪惡的笑容在徐懿貴秀美的臉上漾開,「但今天……應該是你來取悅我才對……」
言語伴隨著動作上的暴力,徐懿貴猛然將兩指捅入杜熙唯的雙股間,「原來……今天你還來不及為他服務啊?……他來不及做完?嗯?」
杜熙唯肉身已到達極限,意識亦是,他猛然睜開雙眼,面對的卻是徐懿貴賁張的肉刃。
徐懿貴狠狠的插入那被迫的敞開,但並不順利,「……你跟多少人上過床?為什麼……這麼緊……」
「……沒、我……我沒……」杜熙唯語意破碎,不知道是在講給誰聽。
徐懿貴將陰莖撤出再挺腰一插到底,「打開點……你想自討苦吃嗎?……還是說你都是這樣調情的?」徐懿貴嘗試起抽插,在莫名體液的潤滑裡逐漸放肆起來,「其實就和你以前一樣而已……又不是第一次,不是嗎?」
徐懿貴的肉刃時利時鈍,從裡到外亂無章法的在杜熙唯身上劃出無數深淺不一的傷口,一次次的凌遲他、刺穿他,狠狠的把他撕裂。
在極大的痛苦裡,杜熙唯覺得外界的一切彷彿都靜止了。
那些律動、穢語、大滴淌個不停的眼淚,全都與他無關。這些東西在痛苦面前是如此渺小微薄。
夢。這是一個夢,一定是……他將目光投向窗外。
……沒有光,他什麼也看不見。完全的黑夜與荒涼。
樹呢?那棵櫻花樹……他想要找傳說中的那隻青鳥。他覺得如果是牠,就會停在那棵樹上面。他就是知道。
找到青鳥的話,他就可以許願。他想起高中時候,他很喜歡的那個窗邊位置,窗外有很藍很藍的天和白雲。
「你想去哪裡嗎?」
想著想著,他彷彿聽見那隻帶著美麗尾羽憑空而來的模糊身影對著他說。那麼溫柔的。
……到不是這裡的地方去。杜熙唯夢囈,慢慢閉上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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