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杜熙唯放棄枕頭,只是抱住他。
「懿貴,抱歉,我很努力,真的很努力了,但是,有時候還是會變得破碎不堪……」說到這裡,他自己竟然有些哽咽。
「沒關係,」徐懿貴把對方抱緊了,「我會把你,一片一片拼回來。」
原來碎過的地方,都能找到一塊與它完全吻合的,另一塊破片。
破碎的地方成了密碼和暗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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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日常點滴
喀一聲是他們兩人撞到牙齒的聲音。
分開對視一、兩秒,徐懿貴側了角度,再次湊過唇,溫暖而潮濕的唇瓣對他漫出致命的吸引。
接著他們沉溺。
在沙發裡深陷的人,用體溫相觸燙熨,用唇舌品嘗渴望,在呼吸中傳遞靈魂裡的激動,伴隨著泡麵與沐浴乳相互交纏的香氣。
太過忘情,所以兩個人從沙發上意外落地時,杜熙唯過了好幾秒才反應過來,連驚叫的時間都沒有。
看著成為氣墊的徐懿貴慢慢張開眼睛,杜熙唯趕緊出聲:「還好嗎?」
「還不錯。」
「……哪裡不錯了?」想起剛剛的窘態,杜熙唯跨穩徐懿貴的腰際傾身向前,揪住對方的領子,「二十幾歲跟別人親吻還會撞到牙齒哪裡不錯了?還有我是說你的身體!」
「那我三十了還會跟人接吻接到從沙發上掉下來,你認為這有比較好……嗎?」徐懿貴說話說到一半目光飄忽,忽然停頓下來,而後他撐起半身,顯然一點事也沒有,故意貼近身前人的耳邊低語:「……所以,陽痿治好了?」
「我沒有……」跟著視線看下去,杜熙唯發現一個不得了的事實,「嗯?有耶。」
「你是從哪裡知道陽……」杜熙唯放棄詢問,因為隨著徐懿貴坐起身來,他跨在對方腰際上的限制級姿勢讓他完全無法掩飾半起立的尷尬。
「要不要……試試看有沒有全好?」
「什麼……」
徐懿貴的手摸上杜熙唯的皮帶時,杜熙唯一下子後退躍上沙發,抱住角落裡的大抱枕,只露出兩隻眼睛。
徐懿貴失笑,在他旁邊坐下,「你也可以去浴室,我只是覺得你不上不下……會很難受。」接著伸手摸了摸杜熙唯的頭髮。
「對不起,我……」杜熙唯悶在抱枕裡,連聲音也鬱悶了,「……不知道為什麼會忽然這樣。」
「跟自己心儀的對象耳鬢廝磨,結果有了反應,這很正常啊。」
這個發言引誘出埋在抱枕裡的頭顱,「如果這很正常……那你為什麼沒有?難、難道你……」
「與其讓你亂想,不如我多做一點?」徐懿貴無預警抽掉抱枕,再次吻過去。
引燃情欲的起始點是嘴唇,但是這次沒有誰再撞到牙齒。
剛剛的吻如果是撫摸,現在的就是索求。在這種時候,星星之火可以燎原。
徐懿貴的手在杜熙唯的脖子滑過,勾上下巴,他順著肌膚的顫抖舔拭,熱潮蔓延到耳垂之際,他這麼說:「我看起來沒有,那是因為……我之前洗過澡了。」剛剛帶有幾分溫柔的語氣忽然低沉,「不准問我為什麼,你得自己想。」
杜熙唯根本什麼也不能想。
拉鍊拉下的瞬間,杜熙唯的男性性徵被揪住,他突然一驚,陡然自這一場目眩神迷的夢境中清醒過來。
「你放、放開!馬上!立刻!」
徐懿貴並無戀戰,彷彿本來就預備收手般停下所有動作。
一旦器官脫離魔掌獲得安全,杜熙唯一下子跳離沙發,急急衝到浴室裡,把門向外側一推,鎖了起來。
坐在浴缸旁邊的地板上,他看著敞著的褲子,感覺非常荒謬。
稍稍遲疑了一下,杜熙唯把手扶上了自己的老兄,動了幾下,熱度卻已不再。
平時他並非經常有所衝動,加上日夜勞碌的生活,多半是洗內褲一族。
杜熙唯還在猶豫應該要繼續打出來好?還是等個一會兒,就自動消滅為妙?結果這時候聽見了徐懿貴在門外的聲音。
「熙唯?」他敲著門,「你還好嗎?」
杜熙唯沒有想好如何回應,於是敲門聲更急了。
「你不要鎖門,這樣你萬一有什麼……我是說至少我比較安心,我不會隨便進去……」
杜熙唯爬過去,乾脆的打開門。
這瞬間兩個人又意外的跌在了一起。
一個是傻坐在磁磚地板上的軟趴趴露鳥俠,另一個顯然是剛剛貼在門板上,猛然失去支撐點的撲鳥俠。
「……呃,」他們同時看看自己,又巡視對方,搞得杜熙唯又有點結巴起來,「現、現在是怎麼樣?」
「現在就是我意外跌入浴室而你褲子掉了一半。」他嘆氣,「那,剛剛又是怎麼樣?」
「不曉得,就……」
杜熙唯才剛從人擇與天擇的成人世界中掉出來,馬上又被丟到外太空,需要用力尋找空氣,「就是,好像腦袋亂成一團,忽然有點……不自在,而、而且……」說到這裡的時候,他的體溫與耗氧率瞬間飆高,「剛剛那個地方……」過了好幾秒的思索之後,杜熙唯這樣形容道:「不、不安全……」
徐懿貴凝視著對方,而後深呼吸湊過去,親了一下紅潮未退的臉頰,他並沒有再多說,站起身來開水龍頭,「……洗個澡吧,地板坐久了,等等還是會冷。」然後他紳士的退出了浴室。
水嘩啦啦的流到浴缸裡,獨留一人的浴室裡漸漸霧氣瀰漫,杜熙唯脫下自己的衣服,然後用腳趾試了試溫度。
上一次有浴缸,是他很小的時候,那個時候爸爸媽媽都還在,水面上會有黃色充氣小鴨漂浮。
因為幻想中的浴缸真的降臨眼前,不只全身,杜熙唯把頭也沉浸在溫水裡,咕嚕咕嚕的吐了幾個泡泡,想像自己是一顆球藻,正在溫暖而平坦的大陸棚上日曬著,隨著暖意漸漸膨脹……
將頭伸出水面呼吸,而後他又回到水裡。
當杜熙唯從水裡浮起來時,正好聽到腳步聲停在浴室門口。
「……毛巾和睡衣,掛在把手上。我去客廳。」
像是想要忘記剛剛的窘境,杜熙唯又浮浮沉沉的玩了一陣子,才開始清潔身體。
最後他在門縫中探頭,一把抓入蔽體的衣服。是上次他借穿過的T恤。
出了浴室,牆上掛鐘告訴杜熙唯時間已經走到超過晚飯的時間,原本應該要邀請對方度過雙人的溫馨晚飯,卻不知不覺中已經在吃泡麵與浴缸的玩樂中結束。
男人沒有錢,就只剩下浪漫。杜熙唯覺得自己今天的表現完全不及格。他一出浴室,就尋找起徐懿貴的身影。
這時大門門把轉動,正是徐懿貴從門外回來,「……出來了?隨便買了東西當晚飯。」他晃動手上的速食店袋子,「想說你既然會去,就應該不排斥吃。」
兩個人面對大螢幕電視吃起東西來,而後相安無事的看了一集動畫。
在卡通的片尾曲裡,徐懿貴關上電視。
杜熙唯瞬間失去能繼續的話題,轉而看向對方,「現在還很早耶,我們要睡覺了嗎?」
「嗯,」徐懿貴伸手過來撫摸起杜熙唯的頭髮,「不然你說,我們現在要做什麼呢?」
「嗯,我可以、可以跟你介紹我的枕頭喔。」
「所以你終於準備好追求我了嗎?」
杜熙唯牽住徐懿貴的手,「跟我來喔。」
徐懿貴就這樣被拖上床去。
換過睡衣,兩人並躺在床上,杜熙唯將枕頭往自己懷中抱緊,「它的毛很柔軟喔,像這樣摸,」他一邊說一邊示範,「或是這樣。」接著他用臉頰蹭了蹭,之後大方的把枕頭推向徐懿貴,「試試看嗎?」
徐懿貴單手拿下眼鏡放上床頭櫃,然後靠過來。
他的指尖先是輕輕的碰了幾下,而後整隻手掌大膽的爬上布面,像是摸小動物剛開始總是會比較溫柔,充滿試探。
而後徐懿貴學著用臉頰感覺那份柔軟。
兩人共同摟抱著一個枕頭,閉上眼睛的臉就在咫尺。
忽然杜熙唯又眷戀起那個枕頭了。
「覺得如何?」杜熙唯的手掌裡沁出汗水。
徐懿貴睜開眼盯住杜熙唯的時候,杜熙唯感覺到自己臉上的熱氣不斷的向外冒,簡直就是重現今天在浴缸裡那隻貪戀溫水而過度膨脹的球藻。
「……很不錯。」徐懿貴湊得更近,「……很不錯,」他繼續這麼說,眼神卻飄忽到杜熙唯同時靠在枕上的嘴唇,彷彿兩人都在回味那個吻,「很柔軟,又溫暖……」他繼續說,帶著一種既虔誠又褻瀆的微妙神情,「真的……很不錯。」
杜熙唯無法解釋這次是誰先親吻誰,只知道他們之間有了一個激烈而充滿喘息的長吻。
這個長吻裡,杜熙唯在推擠中感覺到枕頭被放到了背後。
然後他們的身體交纏在一起。
肢體的接觸帶來的熱浪,沸騰到四肢百骸。
徐懿貴急切著尋找杜熙唯的眼神,而杜熙唯看見他眼裡的詢問。雖然他並沒有開口。
杜熙唯往身旁抓了抓,感覺到自己以往熟悉的枕頭就在觸手可及的地方。
徐懿貴手指的撫摸從鼻翼滑開,勾過臉頰,落上脖子之後順著胸廓,緩緩按在杜熙唯的腰上。
彷彿是個預告。
徐懿貴再次開始親吻的時候,手指撩起衣服的下襬探進去。杜熙唯本能的抖了一下。
嬉戲的指腹繞到背部,沿著脊椎骨遊動,越發往上,弓起背時杜熙唯的耳朵正好接近始作俑者的唇。
「……你抖成這樣,真是讓我不知該怎麼辦。」徐懿貴吸氣,「……還是會害怕嗎?」然後吐氣。
「不是怕,是……是因為……不一樣……」杜熙唯的詞彙簡直亂成一團,幾乎是想到什麼就說什麼,「以前跟你也有過,但是……不會抖,可是現在你只要一碰,我就一直……控制不了,可能是我之前開刀腦子壞了,變得怪怪的……」
「我喜歡你。」徐懿貴突然這麼說,「所以,碰到你,親吻你,我就已經這樣了。」他握住杜熙唯的手往身下帶,杜熙唯摸到一下就戰戰兢兢縮回來。
「所以你並沒有怪怪的。」
不知道為什麼,對方明明如此認真的在對他說話,耳郭被手指撫摸的時候,看著的是半開半合的唇,傳到杜熙唯腦海裡浮現出的竟是他舔拭的模樣,瞬間他覺得自己又冒出汗來。
「相反的,現在知道你不排斥我,真是太好了。」
杜熙唯勉強吐出幾個聲音,破碎得不成字,講不出什麼東西。
「……總覺得似乎該在這裡停下來了,不然,讓你一日連著兩次,似乎太超過了。」
「兩次……什麼?」在徐懿貴停止動作的瞬間,杜熙唯終於能夠好好的說出話來。
「這個。」徐懿貴捉住半昂然的器官。
「沒沒沒沒有!」杜熙唯用力解釋,「我在浴室沒有做什麼舉動喔!你不要亂講喔。」
徐懿貴眨眨眼,似乎想通了什麼,「那你在浴室裡那麼久,到底在做什麼?」
「玩……」他越說越小聲,「……玩球藻的浮潛冒險。」然後注意到的時候老早就自然消滅了。
徐懿貴想了一下那個畫面,「你知不知道……偶爾發洩一下才有益身體健康啊?你學生物的,也脫離不了醫學太遠吧?」
「我很健康……啊!」一下子被拉下內褲,剛剛那個活色生香的腦內劇場忽然上映,杜熙唯用力推拒對方正明顯往下游移的頭顱,「不行!」
「為什麼?」
「因為會有口腔癌!」
徐懿貴聞言瞬間停下,「什麼?」
「前陣子我有聽另一間實驗室的報告,他說,有一些研究顯示感染生殖器病毒的蛋白質可以在口腔癌病患的組織中檢測得到,雖然這樣並非有足夠的證據能夠說明兩者之間有直接關係,但是、但是……」一時之間大腦爆炸的研究生已經找不出別的說詞,「總之我不要你得口腔癌!」
徐懿貴趴回來,親吻裡這麼說:「嗯,不得口腔癌。不得口腔癌。」接著他在凝視裡這麼說:「……那幫你用手,嗯?」
「也不要、手……唔。」徐懿貴的手一旦開始挑弄,杜熙唯就幾乎說不了什麼有意義的字句。
徐懿貴的動作在滲出的體液裡變得越來越順手,「你知不知道,被你這樣東扣西扣,剩下的選項,才正是比什麼都危險?」
興奮的感覺一波一波向他襲來,杜熙唯開始不由自主的扭動身體,「會……放、放……」
「抱住我。」徐懿貴這麼說,「……沒關係的,熙唯,射在我手上,沒關係。」他又吻他,「……別害羞。」
杜熙唯只剩下吸氣、呼氣,跟滿腦子都是不要那麼做的念頭,但是隨即一陣反射,濕意在對方的掌心之間擴散。
徐懿貴不多說話,將幾秒鐘的空白天堂留給對方,起身去浴室洗手。正苦惱於要不要拿自己的內褲給對方穿時,他聽見杜熙唯的聲音。
「我、我自己有帶,在背包裡……」杜熙唯縮在枕頭後面小聲的說著。
徐懿貴轉而掏了掏背包,接著走到床邊,「你可以換了。」
「你不要看!」杜熙唯搶過內褲。
剛剛怕弄髒──對,這樣的定義對杜熙唯而言是已經髒了,所以不敢鑽到棉被裡去,或用枕頭擋住。也正是這無聊的堅持,所以他的窘態無處躲藏,一覽無遺。
「你不換……我就幫你換囉?」
徐懿貴此言一出,杜熙唯也不知道他說真的還是假的,在幾秒鐘之間他脫下髒內褲、換上新內褲,簡直一氣呵成。
然而因為過度迅速的動作,他的手臂與胸肌之間傳來劇烈疼痛。
他扭到了。
「怎麼了?」
徐懿貴察覺對方臉上突然露出痛苦的表情,他隨即讓杜熙唯躺平,但幾乎沒辦法以任何姿勢停止那份痠麻感,「……痛。」
「你放鬆……放鬆……」他撫上他的背,「你出汗出成這樣……」
「不是,」杜熙唯單手抱緊枕頭,「我在……的時候會流很多汗……是剛剛的關係。」怕對方擔心,他繼續補充:「……開刀後就變這樣的。」
「你先不要動。不要用力,放鬆。」接著徐懿貴掀起杜熙唯的衣服,「你是哪裡很痛?指給我看。」然後又連續讓杜熙唯試著抬起手臂或彎或曲,或是轉動,用力吸氣或吐氣,要他形容哪一種姿勢比較痛。
之後徐懿貴很迅速的在床頭櫃裡翻出藥布,在杜熙唯的鎖骨下面貼上一塊,又在上臂貼一塊,再把枕頭安放在手裡。
把扭傷的手曲在上面,杜熙唯總算稍微舒服一點。接著杜熙唯對枕頭蹭了又蹭。
杜熙唯感覺到徐懿貴橫過枕頭的手,在自己背上緩慢的移動,感覺很溫暖、有力,感覺好像能夠信賴。那跟被枕頭的細毛覆蓋的時候,完全不一樣。
那是真正的被撫摸。
杜熙唯真的害怕自己快要哭出來了。
「痛……」他把眼睛按進枕頭裡,這麼說。
「嗯。」徐懿貴沒有停下來,只是親吻對方的額頭。
「……痛。」連杜熙唯都不知道自己到底是在形容什麼,是手臂上的,還是那些不知道從哪裡說起的夢。
杜熙唯不禁想起,上一次這樣說,又是在什麼時候,為了什麼呢?把這個字用嘴巴說出來,實質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呢?
倚著枕頭喃喃的人還在繼續,「……痛。」
「嗯。」
「痛。」他其實已經哽咽。
「……嗯。」
徐懿貴只是一直這麼回答,直到對方睡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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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後徐懿貴跟杜熙唯說明,他拉傷了「胸大肌」,附贈藥布數塊。
杜熙唯一連貼了好幾日,才漸漸消退那種動作間牽動起的不適。
身體再怎麼變著法子罷工,對於研究生而言都是無意義的。死線永遠在追著他們。
實驗只要一開始,就是一連串的身心考驗,之前都是杜熙唯發訊息,偶爾看看對方的回音。現在變成徐懿貴發訊息,或是問拉傷情形,或是叫杜熙唯早點回去休息,要是又不知道睡哪裡,就去按他家電鈴。
拜胸肌拉傷之賜,杜熙唯偶爾會在實驗中途站起來敲敲胸前,被系上的叮噹看到後馬上變成「因為思念而胸口鬱悶」的謠傳,杜熙唯簡直不知從何解釋起。
但是當他的手機成為大家八卦的目標,就不得不開口了。
突然湧進實驗室的人馬在一瞬間就發現了杜熙唯手機上多出的皮雕長頸鹿吊飾,叮噹彷彿發現新大陸般的大喊:「出現信物了!由此可見小倆口祕密約會了!照片、照片在哪!」
就在起鬨時,珮珮也進來實驗室了,「哪裡?我也要看!」
礙於自己手戴手套,兼之口拙,杜熙唯簡直毫無戰鬥力,「不要動啦!」
他既怕她碰到汙染的手套,也怕長頸鹿碰到汙染的手套,顧忌甚多,就在杜熙唯決定扯下手套之際,傳說中的情侶進場了──是的,上次生日宴會亂點的鴛鴦譜竟然成真,小玉與阿土伯已經在幾日前牽手正式公開戀情了。
結果阿土伯難得八卦,「嬌妻在哪?」
正是混戰即將展開之際,此時范教授走進實驗室,不忘打聲招呼:「大家……都在啊?」
接著教授直接進了辦公室,所有人一哄而散。
其實杜熙唯不是沒有照片可以給他們看。
杜熙唯也不知道徐懿貴是什麼時候裝上那個吊飾和照了那張……幾乎分辨不出性別的照片。照片中的人卸下眼鏡,對焦時故意帶點模糊,躲在枕頭後面露出半張臉。不過他覺得儘管只看得到大概,一般人也看得出那是個……
絕色。
正當杜熙唯這麼想的時候,范教授忽然又出了辦公室。他當下就這麼呆呆的抓著手機,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
「熙唯……」范教授的微笑有時讓人有些不寒而慄,「……收過信箱了嗎?」
「還沒。」
「……可以去看看。」教授看了看自己手裡的紙袋,又抬起眼,「恭喜。老師等等要開會,今天都不在。」
在教授離開之後,杜熙唯還握著手機,就快步到休息位置上,用另一隻手去移動滑鼠。
然後,杜熙唯同一時間發現,筆電螢幕上,所有自救會群組成員的暱稱都改成一樣的標題:「賀!恭喜會長墮入博士無間道!」對話框裡充滿了歡樂的賀喜動畫。
看來剛剛他們突然聚過來是有原因的,只是話還沒講到點上,教授就出現了。
杜熙唯考上博士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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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消息杜熙唯倒是沒有隨即告訴徐懿貴。
不是說不願意講,而是有一種不確定的感覺。這件事要讓他有真實感,大概要到手續、資料都上繳,手續完成,學生證都換發在手裡時,他才會真的覺得那個人確實是他。
杜熙唯考上博士班之後,范教授主動調動從前每週一次的meeting時間,改成一個月才報告一次。
感覺上好像有變輕鬆,其實不然。
越多的自由,亦即越多的責任。
從前有人會在你錯誤的時候指正你,現在變成自己在一開始就要盡可能考慮到會發生什麼錯誤。
新的課題不只是單獨存在於自己的部分,訓練子弟兵似乎是另一項考驗。
新收進來的大學部學生雖然活潑,但是暫時還沒辦法用。杜熙唯隱約覺得也許下一個碩士生快出現了。
一切必須含淚耕耘,而且不能太期待歡呼收割。
每到週末的時候,如果杜熙唯能夠擠出空閒時間,他都去找徐懿貴玩。前提是徐懿貴也正好無事在家。
後來杜熙唯才知道醫生常常被值班綁住時間,所以在團購上的迴響相當熱烈,舉凡從食品,像是泡麵、外島空運酸白菜,到用的,像是環保筷組、聽診器,或是衣服,臺製工廠防水透氣外套,無奇不有。
最近他們醫院團購的東西竟然是樹苗,屋主也買了幾棵。
杜熙唯去的時候樹苗已經出現了,裝在臨時的小塑膠筒裡。於是那個週末的約會就變成一起去商場,買花盆和培養土。
素來買東西就是直來直往,通常已經是看中了,到了地點買了就走的杜熙唯,現在才發現兩個人跟一個人購物的差別很大。
徐懿貴在賣場裡一開始十分堅定的表示:「無法接受花盤上太過花俏的愛心紋路。」
但是停下腳步來跟著他逐排檢視的杜熙唯,發現整個貨架顯然都被同一家模具生產線攻占,沒有其他選擇。
「……選黑色的愛心會不會比較低調一點?」徐懿貴用苦惱的表情問。
杜熙唯脫線的想法冒出來:「反正花盆不大,說不定你用個大一點的平底瓷盤,就什麼愛心黑心都沒有了,只不過要深一些……家裡有嗎?」
結果徐懿貴竟然很高興的採用了這個建議。
之後兩人相處的短暫時間裡,有一部分是在觀察樹苗,商量樹苗生長對策,最後是檢討為什麼樹還是死了。一不小心肚子餓了,兩人就一起用環保筷吃放了酸白菜的泡麵,剩下的多半時間就是幫忙徐懿貴整理新居,組裝書櫃。
週末的約會大多是好不容易生出時間才得以相處,所以就算看起來只是做了些日常的事,但實際上卻是事前好幾倍的勞動換來的。兩個人往往瞎混一陣子,洗完澡便很一致的累成一團,就算有過夜,睡在一起也沒有什麼越界的舉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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終於,總算是兩方都算清閒的一個週末到來。
杜熙唯偷偷用簡訊跟徐懿貴說了喜訊,竟然馬上接到回覆:「我還在想,網頁都公布到快被擠下版面了,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告訴我。」
兩人約好星期六下了班,一起去外面吃飯,結果沒想到徐懿貴臨時有事無法抽身,因為估計會超過晚飯時間,所以臨時取消了吃飯計畫。
天氣已經入秋,嚴寒微雨,原本是徐懿貴堅持繞過去實驗室,順便把人載走,但大學部學生臨時又在眼皮底下出烏龍,反而是杜熙唯會比他更晚。
杜熙唯騎車過去之前發了個「去買香雞排請你吃」的簡訊,然後就騎到稍微遠一點的地方,繞到一處夜市附近的攤子。
機車繞到攤前,才知道小攤販前面可供停車的位置已經被占滿,能想到的停車處幾乎都沒有空位了,最後杜熙唯跟著另一車顯然也是為此苦惱的情侶,經過一處廢棄的工廠,把車停在一條偏僻的巷子。
再過去攤販那邊依舊人潮擁擠,叫了香雞排,杜熙唯很自動的閃到比較遠的地方等待。
耳朵裡流過很多次「要不要辣?要不要切?」的問句,終於輪到他領完雞排,這時先是一位小姐叫出聲,隨後在很多雙眼睛的注目禮下,整排機車無預警的在骨牌效應裡,全都倒了下來。
手上提著雞排,杜熙唯與旁邊的人正在猶豫是否幫她把機車們扶正時,一位黑衣男子一邊動手搬起一輛機車,一邊發言:「幫忙一下不會膩?是沒手沒腳喔!」
男子脖子上的金鍊子,隨著動作搖晃得很刺眼。
杜熙唯幾乎是一秒鐘之內反射性的按照他說的話去做,幫著抬起剛下一個順位的機車。對他而言,在腳痛發作的情形下,四行程機車的重量算是負擔,結果也許是車胎下面有些油膩膩,他一下子失手又把機車重重摔在地上。
「幹啊!我的車耶!」另一個穿開襟花襯衫的染髮男子惡狠很的衝著杜熙唯這樣說。
杜熙唯幾乎僵在原地,這才發現剛剛有意要幫忙的,其實除了他以外,並沒有人動手。
「先生!」店老闆的吆喝聲傳來,「兩個香雞排和花枝丸好了!」
粗金鍊男子向著老闆大叫:「不要切,要辣!」隨即指示剛剛的花襯衫男,「去付錢。」
花襯衫男跨步到杜熙唯面前,「讓一下。」
一旦開始思考這個舉動是否刻意,杜熙唯便感覺到自己背上的汗毛一根一根豎了起來,而後,更多的思緒漲滿了他的腦袋。
他們十分相熟。
他們總共有兩個人。
他們占有體型上的優勢。
他們剛剛有可能是在挑釁我。
從這裡到機車停放的地方其實有一段距離。
途中必須要經過許多廢棄的工廠與暗巷。
剛剛失控豎起來的毛忽然就這樣炸開,杜熙唯發狂似的拔腿就跑。
@
打開大門之後,杜熙唯痛苦的蹲在地上喘氣,幾乎沒有辦法控制心跳。
「熙唯?」徐懿貴見狀從沙發上躍起,而後摸上對方的頭,無視於掉在地面的整袋香雞排,「怎麼了?是怎麼了?」
又碎掉了嗎?他好不容易又慢慢增生出的甲殼。杜熙唯沒辦法馬上說出話來,只好用力的抱住對方。
徐懿貴有一瞬間的僵硬,但是隨即回應著懷抱,極其溫柔的。
「沒事了,沒事。」他輕拍杜熙唯的背,偶爾點水般親吻對方的臉頰、頭髮。
雖然杜熙唯看不見,但是卻彷彿能感覺到嘴唇的溫度。
「……沒事的。」當杜熙唯用臉頰磨蹭起徐懿貴的肩膀時,徐懿貴這麼說,「沒事,我陪著你,沒事。」
意識到抱著對方的力道太強,杜熙唯嘗試退開距離,卻被徐懿貴一把抱起。
徐懿貴取過熟悉的枕頭塞在瑟瑟發抖的人手裡,「摸毛毛,你的柔軟毛毛枕頭。」而後把人連同枕頭都順勢安放在懷裡。
後來有好一會兒,杜熙唯和大枕頭就這樣擠在另一個溫暖的胸口。
兩個人沒有對話,徐懿貴也沒有再試圖安慰什麼。
忽然杜熙唯放棄枕頭,只是抱住他。
「懿貴,抱歉,我很努力,真的很努力了,但是,有時候還是會變得破碎不堪……」說到這裡,他自己竟然有些哽咽。
「沒關係,」徐懿貴把對方抱緊了,「我會把你,一片一片拼回來。」
原來碎過的地方,都能找到一塊與它完全吻合的,另一塊破片。
破碎的地方成了密碼和暗號。
空氣裡剩下的,是杜熙唯埋在對方肩裡,模糊逸散的聲音,「我至少有從海生動物變成陸生動物了。」有夠沒頭沒尾的話,杜熙唯在想對方也許聽不懂,「……而且可以長時間維持地球人形態了。雖然有時候還是會因為能源用完又變成原始的單細胞動物。」
杜熙唯大口的呼吸。
「真的受不了的時候,就要趕快逃走……」徐懿貴凝視著杜熙唯,耐心的等待,直到他也注視著自己,「逃去占領別人的殼也好,逃去夢裡也沒有關係,沒有必要一個人一直待在不喜歡的地方。不要一個人待在那裡。」
突然徐懿貴的手機響了,但是他沒有要接聽的意思。沒多久四周又歸為寂靜。
「你已經是很努力的兩棲生物了。」
帶著笑的氣息擦過杜熙唯耳邊。
「什麼兩棲……」杜熙唯前傾想要抓住對方的領口,臉卻意外擦過襯衫的硬領,眼鏡一瞬間飛脫出去,「……生物。」
視線已經全然模糊,杜熙唯拖住徐懿貴,「你幫我找一下……」
話說到一半,杜熙唯才發現徐懿貴半垂的眼睛幾乎在眼前,睫毛搧動,而他的手擺在對方的腰際上。
身邊的空氣好像被加溫一樣的膨脹起來,瀰漫在他們周圍,擠壓著窘迫的胸腔。
「……讓我看看你。」徐懿貴反握住不知道逃跑的手掌,越靠越近。
徐懿貴非常緩慢的一點一點逼近,就在嘴唇幾乎要貼在一起時,他忽然這麼說:「……我也看不見,不知道怎麼找……」
而後他抽去眼鏡向杜熙唯吻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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