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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9月16日 星期五

[原創] [Dream to Dream Ⅰ] 第十一章 情意綿綿 

 

    一路走到這裡,已經是二十多歲的心智,這個年紀的人都知道,以一見鍾情這句話做開頭的承諾,有多麼危險。

  又多麼容易。

  現在的杜熙唯,對徐懿貴那份異常的在乎不能算是不帶衝動,但也不全然是一時衝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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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情意綿綿 


       杜熙唯睡眼惺忪,感覺到有人拿著溫毛巾擦拭指縫間因為乾涸而擦不掉的血漬時,神智忽然一瞬間清醒過來。

  他記得徐懿貴後來拿走了胸口的衛生紙包,又拿了枕頭塞進他懷裡,然後他因為得一直靠著沙發不能動……就睡著了。

  「……對不起,用了好多衛生紙。」

  站在杜熙唯身側的徐懿貴看著他,但沒有說話。

  因為緊張,杜熙唯自己又接下去說:「謝、謝謝你幫我擦那些弄髒的地方,還有手……」

  徐懿貴把用完的毛巾放在一邊,「少熬點夜吧。你的身體自己才能照顧……」接著他再次抓住剛剛擦拭過的手,「像是濕疹,你早就應該要擦藥的,昨晚你連睡夢中也在抓,我才開了冷氣除濕,結果一開你就怕冷得縮來縮去,所以到底該開冷氣還是不開冷氣……」

  杜熙唯尷尬的笑了一下,「不曉得什麼時候開始,我就變成沒有空調會容易流汗,有了冷氣又畏寒,所以無論如何都有問題的奧客體質……」

  電話聲突然響了起來,杜熙唯認出是自己的手機鈴聲,徐懿貴已經早一步取過背包。

  手機上顯示的是昨天自救會的新成員珮珮。杜熙唯望著亮起的螢幕直到暗去,而後室內又回復了安靜。

  「不想接?」坐在沙發扶手上的人這麼問。

  「跟她不熟,找我可能是跟研討會有關的事吧。如果真的非要找到我才能解決的事,就會再打來。」

  徐懿貴起身從茶几取過溫熱的茶,遞向杜熙唯,「萬一是你的指導教授打的電話,你也不接嗎?」

  「你沒問我還沒發現,范教授從不打電話給我。」

  放下茶杯,話才剛說完,杜熙唯的手機又響了。來電者顯示是昨日另一名自救會新成員叮噹。但這次電話響得極短,在他要接起時已經結束通話。

  徐懿貴托腮,目光有些打趣,「不同人?」

  杜熙唯點頭。

  徐懿貴見狀又這麼問:「不回撥?」

  拿著手機的人遲遲沒有動作,顯然還是有些猶豫。

  最後,伴隨著哆啦A夢的道具聲出現的簡訊傳進來,發訊者是阿土伯,「其實是大家要一起聚餐,找你吃晚飯啦,等等會到實驗室來嗎?」

  這個時候杜熙唯才看到螢幕上的時間,現在已經是下午。

  繼續抱著懷中的枕頭,杜熙唯稍嫌笨拙的簡單打了「會,但是可能晚一點。有計畫幾點去吃嗎?」傳送出去之後,這才發現徐懿貴不曉得什麼時候偷偷移到他右方坐著,光明正大的觀賞內容。

  他甚至還發問了:「直接打電話過去問不是更快?」

  杜熙唯瞪了他一眼,「……這是魚雁往返的藝術。」

  徐懿貴笑了一下,「顯然上一次我運氣很好,知道打電話找不到人,還記得傳簡訊。」

  「上一次是因為我在跟人家檢討報告啊,根本沒有把手機帶在身上。」

  「所以說……」發話的人聲音微微起伏,讓杜熙唯望向他,對上鏡片後面的眼睛,「如果你看到是我打的,你就會接嗎?」

  杜熙唯一時說不出話來。應該是說,他不會接不認識的電話號碼,所以誰打來他都不會接,除非簡訊的內容能證明確實是認識的人,或是像是廠商事先已經有業務上的通知,那種時候他才會接。

  徐懿貴因為此時的沉默,露出頗為苦惱的神情。

  意識到這裡可能會發生誤解,杜熙唯想解釋卻結巴起來,「我、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我……我不會說話……」

  徐懿貴無意在對方詞窮的解釋上打轉,他抓住杜熙唯開始無意識玩弄手機的指頭,打斷那份焦急,「其實,你沒有我想像中的那麼討厭我……讓我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

  手指的力道,是那麼的重,然而溫度卻是那麼溫暖。被握住的手染上薄薄的汗。

  「……這甚至讓我懷疑,你會不會是真的沒有完全回復記憶。但是似乎又不像。」徐懿貴繼續說,卻放開了手,向後拉開與對方的距離,「我很矛盾。我希望你不要忘記我。但是我也不希望你回想起那些不愉快。或許,說得更現實一點,我害怕你就算現在不這麼想,以後也可能……」

  杜熙唯用動作打斷了對方的「以後」,手機隨著他劇烈擁抱對方的姿勢而掉落,滾到沙發的角落。就算兩人懷中尚且隔著一個枕頭,他的手也不夠長,但杜熙唯還是勉力撲抱住對方,「白色、雨傘、長頸鹿。我現在該記得的事都能記得很清楚,沒有少什麼。我也沒有討厭你……」杜熙唯一個勁的說著,「我不想討厭你。」

  發現徐懿貴的面孔有大半被自己用枕頭遮住,杜熙唯趕緊把它扯下來一些,這個時候徐懿貴開口。

  「東西對了,順序錯了。」

  「什……」

  「對照我當時診察的臨時關鍵字,你剛剛的回答只有東西對了,但是順序卻錯了……」徐懿貴順勢仰躺,熊抱住別人在懷裡養的枕頭,往沙發座椅仰倒下去。

  杜熙唯因為不肯放開枕頭,等他恢復反應能力,才發現已經變成自己騎在對方身上──他上徐懿貴下的奇怪方位。

  徐懿貴對此做出結論:「……看起來必須要長期觀察才行。」

  杜熙唯無視於這個頗為曖昧的姿勢,發現枕頭被人牢牢抱住,根本無法回到自己懷裡,試了幾次都無法如願,繼而忿忿不滿起來,「那種無意義的東西我能記那麼久,已經很了不起了啦。」

  接著他收拾自己欠缺運動的手腳,不甘願的放開枕頭,從徐懿貴身上爬下來,伸長手摸回剛剛又響起簡訊聲的手機看了一看。

  「……我恐怕要過去了。老師新收的大學部學弟好像闖禍了。」杜熙唯雖然覺得被臨時召喚的感覺很糟,但是他更能體會那種不得不求助的尷尬。

  徐懿貴抱著那個杜熙唯飼養──正確來說是他借給杜熙唯飼養一陣子──的枕頭爬起身來,「很急嗎?」

  「嗯。實驗室的負八十度冰箱他打開卻關不起來,溫度上升了,發出嗶嗶警示聲,他可能快嚇死了。」

  杜熙唯撥電話先通知阿土伯去救火,而後掛斷,準備收拾包袱。

  「……你要穿那件衣服去實驗室?」徐懿貴示意對方等一等,然後繞到臥室的長型衣櫥前,把櫥門一推到底,從最裡面拿出一件衣服來。

  是一件襯衫。

  徐懿貴將衣服交到杜熙唯手裡,「你穿現在的上衣,他們會以為你剛剛發生命案,原本快昏倒的學弟一看到你可能就休克了。」接著他退出房間,走向客廳。

  杜熙唯拆掉陳舊的洗衣店標籤,衣服有些皺痕,不過十分合身。

  他已經知道這是什麼時候的衣服了。

  這是一件兩年前的衣服。正確來說,是被保存了兩年的衣服。

  杜熙唯一向遲鈍的腦袋忽然明白了一些事情。

  這是那場火災之後,徐懿貴唯一能留下的,有關杜熙唯的痕跡。

  只是一件釘著洗衣店標籤的上衣。

  

  @

  

  很迅速的道別,很迅速的闖入實驗室,很迅速的解決問題。

  接著迎接杜熙唯的,就是完全從天而降的……生日慶祝聚會。

  他慶幸徐懿貴如此細心的提醒他該換件衣服。

  生日主角可想而知並不是杜熙唯,而是之前極力向杜熙唯推銷便當,炸掉系上離心機的學妹小玉。

  大家在一起去聚餐地點集合的空檔裡,杜熙唯則和阿土伯一起待在實驗室,將卡片做最後的修飾。

  展開手上那張給學妹的生日卡片,大家已經寫得差不多,舉凡「生日快樂」、「永遠美麗大方」、「論文下筆有如神助」、「成為C大之光」種種都已經寫遍,杜熙唯簡直不知道如何下筆。

  這個時候阿土伯從上網的網頁裡回過頭來,「還沒寫啊?」

  「因為不知道要寫什麼,」杜熙唯嘆氣,順便伸個懶腰,「……為什麼要我去啊?其實我覺得自己跟她不熟啊。」

  阿土伯一言不發取走了卡片,「我看看喔……工作、外貌、畢業後的未來都已經有人祝福……那你寫個戀愛方面的如何?」

  「啊?這……」這建議完全超出他的能力範圍,「這……」

  「欸,我問你,」阿土伯蹬著椅子,轉了一圈,「你有喜歡過人嗎?」

  杜熙唯知道阿土伯不是那種八卦類型的人,就像是那次印表機事件,他沒有說「所以說你跟那家的博士班學長和大學部學弟槓上囉」,而是問說「印表機的紙出了什麼問題」。

  沒有等到杜熙唯回答,看著卡片的人又繼續追問:「……那是什麼感覺?」

  「或許像是……」回憶在杜熙唯眼前流過,一幕幕的分鏡漸漸變成電影放映一樣連接起來,就像是那個人的輪廓從模糊的光裡緩慢的變清晰,「……像是一頭不需要對角戲的鹿吧?牠一直橫衝直撞,只要還有一絲氣味,就無法控制的去追逐,知道有陷阱還是要跳,被攻擊了還是在柵欄旁徘徊。」

  杜熙唯輕嘆,「但又好像怎麼做都不對勁……無論做什麼都無濟於事。」

  一路走到這裡,已經是二十多歲的心智,這個年紀的人都知道,以一見鍾情這句話做開頭的承諾,有多麼危險。

  又多麼容易。

  現在的杜熙唯,對徐懿貴那份異常的在乎不能算是不帶衝動,但也不全然是一時衝動。

  看似不容易的感情,卻也不見得不危險。

  不見得真的能成雙入戲。

  先前在徐懿貴送杜熙唯過來系館的一小段車程裡,他們都沒有多餘的對話。

  那麼短暫的時間裡,杜熙唯什麼都想過了。在下車的時候,他望著徐懿貴的眼睛,「謝謝你。」

  徐懿貴這麼回答,帶著一抹很淡的笑容,「我比較希望你對我說再見。」

  再見。不知道為何,在那一刻,杜熙唯忽然覺得想哭,充滿了想要抱住對方的衝動。

  所以杜熙唯想,是的,他是真的喜歡他。

  原來想見是因為喜歡。

  「嗯……」杜熙唯終於得到結論,「有的,我有喜歡過人。」

  杜熙唯忽然發現,好幾年前,面對前女友分手時無法回答的「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的問題,此刻他沒有一點猶豫的有了答案。

  「唔。」阿土伯放下剛剛拿在手中無意識亂翻的生醫年會促銷廣告,又轉了幾圈椅子,說道:「這樣的話,我好像是喜歡上她了。」

  「誰?」

  忽然門口一道女聲破空而來:「寫好了沒?」

  自救會女性成員湧入實驗室,杜熙唯趕緊拿起筆,「快了、快了。」

  被夾攻的研究生這下大腦隨機的跑過一句很偶像劇的祝賀詞,隨即寫上卡片:「祝你早日遇見Mr. Right。」

  兩個女生看見上頭最後填上的句子,不知道怎麼一回事,笑得賊嘻嘻的。

  阿土伯把卡片拿走,放入信封裡,「走吧走吧!」

  鎖上實驗室,阿土伯先載杜熙唯回宿舍牽車,隨後一行人浩浩蕩蕩的出發。

  

  近中秋時節,所以大家選的是吃到飽的燒烤餐廳。三個女生並排坐,男生則坐在對側。對著菜單的時候杜熙唯都還能開點什麼玩笑,等到手邊能分散注意力的東西都用完了,對話就開始陷入貧乏了。

  在食物送上來的空檔間,幾個女生倒是討論起最近新大樓快要蓋好的事。

  「這樣很方便呢,」珮珮說,「以後就不用特地繞很遠的路去取冰了,新的實驗區域製冰機就像在隔壁一樣。」

  「晚上也比較不危險啊!之前為了去滅菌,想要抄捷徑,還要特地穿過館後的那一區樹叢,其實女生很晚一個人走那邊,真的會害怕。」

  「大家都去看過啦?」杜熙唯喝一口飲料,「我都還沒去過耶。」

  有了話題,接下來就比較不冷場,聊著新設施,像是動物房或是共軛焦和螢光顯微鏡的設立等等。食物上來的時候就不忙著說話了,東西總是差一點就燒焦,有的時候真的沒話可附和,杜熙唯就夾菜給大家吃。

  終於輪到蛋糕上場的時刻,混在大家響亮的生日快樂歌裡,一張卡片在背後傳來傳去,杜熙唯被迫當最後那一手,獻上大家送的生日卡。

  壽星小玉一臉驚喜,「可以現在打開看嗎?」

  大大的卡片被展開後,好幾個人開始搶著發言,「看看,你老闆寫順利畢業,才剛成為碩一而已耶,這實在很微妙。說不定是在偷偷酸你。」

  「最好啦!那你說我美麗大方就是誠心誠意的囉?」壽星調侃。

  「當然啊!不然你問熙唯!」話鋒一下子轉到最不會說話的人身上,「小玉是正妹,沒錯吧!」

  正確來說,正的是……杜熙唯笑一笑,禮貌性跟著點頭。

  而後杜熙唯看見壽星有些害羞的目光回到卡片上,竟然把他寫的部分唸了出來:「早日找到Mr.……」

  「哎呦,不如這樣啦,你們在一起好了!」珮珮鬧起來。

  叮噹也湊足熱鬧,「毛遂自薦的男人最帥了!快!拿出你男子漢的魄力!」

  「啊?」杜熙唯開始打哈哈,很著急的想要接下一句話,卻越是緊張就越沒辦法臨場反應,最後只能很笨拙的這麼掰道:「我有對象了,這樣不好吧。」

  「什麼?」珮珮乾脆的把燒焦的肥腸扔掉,「照片啦照片!沒圖沒真相!」

  「好令人好奇喔!」

  「是哪一種類型的女生?」最後壽星這麼問。

  這個時候如果停頓的話,就會露出假象的馬腳了,「就,就……」杜熙唯不知道怎麼形容,「……就是滿溫柔的一個人。」

  「皮膚白嗎?」

  「……很白。」

  「是那種直頭髮,眼睛大大的那種嗎?」

  阿土伯出聲:「眼鏡娘?」

  「什麼是眼鏡……」杜熙唯意會過來,「他有戴一副細框眼鏡沒錯。」

  「高嗎?高嗎?有比你高嗎?」

  女孩子的重點杜熙唯真的是一點也不了解,他語帶保留,畢竟男生的身高總是……不過自己是例外,「……比我高……一點啦。」

  「熟女型,走性感冶豔路線嗎?年紀比你大?」叮噹追問。

  「……沒有啦,」杜熙唯決定使用模糊戰術了,「他很有氣質,沒有差多少歲。」

  「原來熙唯是吃清純路線的……純情眼鏡娘……」阿土伯看來對於眼鏡娘展現出異常的熱忱。

  「嗯,也不是純情,」都已經十八禁過這有純情嗎?「也許該說是專情……」杜熙唯覺得自己就像一個白痴一樣越說越多,「其實也算得上是……滿熱情的……」

  例如說即使沒有得到回應,仍然白白等到半夜,或者是,收著一件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人再穿的衣服。

  「天啊!視你為唯一,而且又清純又熱情!」珮珮的結論有某種程度的誤差,完全過度興奮,「那不是人間極品嗎?」

  「超完美嬌妻!」

  「你傷害了我們這些單身人種孤獨的心。」

  小玉學妹在這個時候出聲:「對嘛,而且我今天生日耶。」

  杜熙唯發覺她眉宇之間有微微的低落,雖然還是掛著笑臉。剛剛的笑鬧裡,好像也沒聽她加入戰局。而在那些眼鏡娘啊、極品和嬌妻如轟炸般出籠的搞笑詞裡,他忽然間明白了大家的蓄意。

  就好像,那張擠滿字的卡片,卻有特地為他預留的位置,還有幾乎滴水不漏到自己必定會出席的邀請,之前談話裡寫跟愛情相關祝福的提示。

  杜熙唯遲鈍,不是因為知覺的無感,只是看那時候的他有沒有跟世界連結而已。

  這個時候阿土伯忽然舉手,「各位,那麼,現在就由我這個毛遂自薦的最帥男子漢獻出最後一份禮物,」他拿起桌上的紙筆,寫下自己的名字和手機號碼,「我很害羞,所以用寫的,學妹,請多多指教。」

  「白痴!」

  現場氣氛又熱絡起來,「你不要陷害她!她沒有做錯事!」

  「零分!」壽星笑著說,「不過我會考慮給你比較前面的號碼牌。」

  至此,杜熙唯總算是稍微鬆了一口氣。

  

  回到宿舍之後,杜熙唯放下背包,先去洗了澡,回來之後,把順手洗過的衣服吊在書桌的窗戶旁。而室友今天掛的是一件子彈內褲。

  宿舍裡什麼東西都有人掉,舉凡拖鞋、香皂、洗臉盆,衣服是最容易在不知不覺中消失的東西。所以通常大家很在乎的衣物就會掛在自己的房間裡晾乾,他和室友也都如此。

  花格襯衫的血跡都洗掉了,而白襯衫也維持著無瑕的純色。兩件襯衫擺在一起的時候,就好像過去的他和現在的他,終於重合在一起。

  杜熙唯也試著拼湊,修補自己。在能力所及之處。

  默默看著兩件衣服一會兒,杜熙唯覺得差不多該就寢了。

  情緒的高低起伏會大量耗去他的精神,與不夠熟悉的人相處,在社交場合之後,他總是特別容易累。

  要爬到上鋪之前,他拿了手機。

  把自己埋在枕頭裡蹭啊蹭,然後杜熙唯想起先前阿土伯看似玩笑的「我很害羞,所以用寫的……」的一連串發言。杜熙唯覺得他應該是認真的。

  而自己……也是認真的。雖然杜熙唯覺得自己不會表達,但他總覺得現在自己的內心有一個部分逐漸膨脹起來,越發不可收拾。

  「我可以追求你嗎?」

  為這一句話選好聯絡人,順暢的手感頓時當機,看著手機螢幕上的發送選項,一切就這麼停在這裡。

  忽然手機震動起來,杜熙唯沒抓牢,一下子撞到不鏽鋼製的圍欄,手機掉進床墊與欄杆的小縫裡。

  他不得不用手指從細縫挖出手機時,看見應該是剛剛傳進來的訊息:「晚安。」徐懿貴這麼寫。

  杜熙唯看著這兩個字發楞了一會兒,忽然又是一封簡訊傳來:「那麼,你打算如何打動我呢?」

  如何打動……咦?杜熙唯退回操作螢幕,寄件備份裡,明明白白的顯示出現實:他真的把那句詢問發出去了。

  杜熙唯抱著枕頭在床上滾動,思索著自己能夠拿出些什麼回答。結果只得到一個愚蠢的結論。

  「用……毛毛的枕頭?」杜熙唯這麼回覆。

  才幾秒鐘的時間,最新訊息逐字如下:「那麼,這週末來我家獻上你的枕頭。」

  枕頭危機。瞬間他腦袋裡浮現這四個字。

  

  @

  

  有了豁出去的那一封簡訊,其他的字句就變得容易。社群軟體的通訊功能便利且免費,杜熙唯使用的頻率就多了起來。

  像是寒流來好冷,系上又新進一位老師,細胞無預警的因為空調維修工程而被汙染了頗為傷心……種種小事,當杜熙唯想要跟他說的時候,就會傳訊息讓他知道。

  徐懿貴不一定會馬上回覆,有時候也只傳個表情符號,但是晚上一定會傳「晚安」,或是「今天要值班,明天補休會睡到很晚」諸如此類的回應。

  拜細胞汙染之賜,杜熙唯的實驗進度完全被打亂,必須重新讓細胞生長,所有行程到下週一之前都理所當然的一片空白。

  預定要讀的paper則在他幾日的好心情中,勇猛的消化完畢。某科作業的繳交死期訂在週五晚上十二點整,算是放假前最後的衝刺。

  結果可能是跑得太過結果睡得太熟,在星期六下午他才恍惚醒來,驚覺已過約定時間,急急看了手機,發現簡訊這樣寫:「睡醒了再來。」

  杜熙唯馬上開始收拾包袱,急急的趕去徐懿貴家。

  

  按了門鈴,門開了,杜熙唯卻見到徐懿貴兩手挽起袖子,滿臉是水,明明是寒流未退的日子還穿著一件及膝的半濕短褲。

  「怎麼會……」

  「先進來,」徐懿貴打斷問句,「東西怕弄濕的就先放到……」

  杜熙唯這才發現和廚房一同處於開放式空間的客廳也被噴得四處是水,徐懿貴做出決斷說:「我看還是放到房間裡去比較好。」

  杜熙唯跟著挽起褲腳、脫下襪子,走到臥室放下背包,手提袋靠在床腳的地上。

  杜熙唯轉眼就瞥見端正擺放好的成套枕頭,但床上顯然有一個多出來的白色裸枕。他順便把自己攜帶來的枕頭套裝上去,接著把褲腳翻到再也拉不上去的地方。

  喝了幾口匆匆買來的運動飲料,杜熙唯隨即去廚房尋找主人翁的身影。

  水窪散落在地上,工具則在裡面沐浴,被拆解的水龍頭橫屍路邊。看案發現場大概可以想見剛剛水柱噴射而上,打到天花板的壯觀景象。

  上次來杜熙唯沒有仔細看,廚房採用白色為主的色系,在陽光照入窗內時,整個空間都明亮起來,牆上一改客廳延伸過來的全黑全白,由深灰跟淺灰的小圓點磁磚拼集,讓這個空間營造出了額外的俏皮感。

  主空間與廚房的落差感帶來微妙的生活趣味,正好符合現在徐懿貴維持著背向杜熙唯,半身屈在歐式流理臺下,屁股在外的姿勢。

  發現杜熙唯在自己旁邊蹲下來,徐懿貴開口:「前幾天發現水龍頭流不出水來,想說自己買個新的來換,結果失手把出水的管子弄裂了,就算馬上把水閥關起來,還是噴得四處都是水……」

  此時修理工似乎又伸手在扭緊什麼,一時之間沒再說話。

  在原地也幫不上忙,不過杜熙唯依稀記得拖把的方位,可是他走到牆角,卻沒看見任何拖把的存在。但眼前把地擦乾顯然是個重點,於是他抄起抹布,把水漬吸乾,而後到洗手臺擰淨。

  才擰沒幾下,徐懿貴從流理臺底下探出身來,「你不用清,少碰水。」

  「我沒有那麼嬌貴,」杜熙唯蹲下繼續擦地,「手上的濕疹是壓力大的時候就會長,和手濕不濕其實無關。」

  徐懿貴站起身來,直了直腰,把杜熙唯手上的抹布拿走,「你等等手濕了,就會癢得你受不了,卻是不變的道理。」

  「還好啦,」杜熙唯又把抹布拿回來,「最近不是壓力爆炸期,所以幾乎好了一半。」

  「你去擦客廳。」徐懿貴手指著落在電視螢幕上的幾滴水,「這裡用拖把比較實在。」

  說著話的人轉身踱到廚房後面拉開後門,手上剛握著拖把,結果冷風一下子飆進屋內,兩個人一起打了噴嚏。

  「你先去換衣服吧,不然會很冷……」杜熙唯建議。

  「說得也是……」徐懿貴放下拖把,一路走去臥室。

  杜熙唯占領拖把,迅速擦起地來,這時候聞到水氣的味道。

  不是因為地板的濕氣,而是那種蒸騰起來的,微微芬芳的氣息。

  差不多結束工作,杜熙唯在沙發上坐下來,沐浴乳的香氣已經瀰漫在空中,像是那種森林的樹木味道加入一絲柚子的氣味。

  基本上「拖地」這種程度的勞動,對經歷頭部重傷後完全缺乏運動的杜熙唯來說,已經算是一種體力活,所以他很自動的在沙發呈大字形攤開。

  剛剛的芬芳瞬間濃烈起來。

  「我說,你啊……」徐懿貴推了推不小心打盹的人,指著自己手上的玫瑰,「送花有你這樣送的?送到床邊?……這是什麼暗示嗎?」

  「不、不是,我剛剛放東西,所以放……」咕嚕聲忽然冒出。

  徐懿貴瞇了瞇眼,嘆氣道:「……你該不會沒吃中飯?」

  杜熙唯哈哈兩聲,第三聲就虛了。

  

  兩個人並排在一起,吃碗裝泡麵的聯誼大會似乎頗為寒酸──杜熙唯堅持用「聯誼」這個詞,畢竟「約會」是所謂交往中的情侶做的事。

  任何有好感的人都可以對徐懿貴示好,就連他已經離婚的前任情人也可……不行,杜熙唯為自己打氣,他必須要拿出比平常人多一倍的堅持才行。人家拿十二萬分的決心,他就拿二十四萬,不,三十六萬好了……

  「我有看到你的枕頭了喔,」徐懿貴吃麵吃到一半的時候這麼說,「但是看不出來哪裡有比較毛。」

  杜熙唯趕忙把食物嚥下去,「毛是要用摸的才能感覺啊,看是沒有用的。而且必須要洗完澡才可以摸,不然會弄髒毛毛……」

  「規定這麼嚴格啊?」徐懿貴把因為熱食而起霧的眼鏡拿下來,繼續吃麵,「所以現在只有我才能抱囉?」

  眼鏡娘摘下眼鏡之後……杜熙唯趕快轉開視線,「算是職業病吧?平時待實驗室或多或少都會碰到化學藥品,甚至是致癌物,其實就連穿實驗衣也都不能完全放心……我弄不懂變態為什麼會喜歡脫光只穿實驗衣,上次新聞報導有人偷了學生的實驗衣之後去街上露這露那的,天知道那件衣服有多恐怖……」

  「變態就是因為思考不能以常人方式參透,所以才叫變態吧?」徐懿貴放下空碗。

  驚覺吃東西的速度緩慢,所以杜熙唯致力於趕進度,結果麵條跟空氣一起吸入,發出很大的啾聲。

  「……其實醫師袍也常常被拿來角色扮演,不是嗎?」徐懿貴玩弄起眼前插在瓶裡的玫瑰,「實際上,醫生也都把白袍丟在醫院洗衣部,根本不帶回自家。」

  杜熙唯才剛放下碗,徐懿貴馬上放棄豔澤欲滴的紅花,湊上前去。

  「讓我想一下……」徐懿貴的鼻尖逼近對方,沒有眼鏡的眼睛少了犀利,睫毛纖長,伴隨著香味的芬芳,臉上是因為沐浴而未完全消退的微微粉紅,「……所以說,你也是不洗乾淨就不准上床的人囉?有共識真是不錯。」

  「什、什麼共識?」

  「嗯?」徐懿貴抽了張衛生紙,先是擦了杜熙唯的嘴,而後拭過自己的薄唇,接著手順著髮際下滑,一瞬間拿走杜熙唯的眼鏡。

  杜熙唯仰頭起來的時候,臉頰擦過一片溫熱,著急裡他開口:「我……」這時卻感覺到徐懿貴唇側的皮膚,柔軟且若即若離的在鼻翼旁摩娑,這下杜熙唯連動也不敢動了。

  不只是臉,包含身體都是極近的距離,被抱著的瞬間,杜熙唯驚覺自己情欲震動。

  但是在如此曖昧的情形下,杜熙唯聽到的卻不是調情的話語。

  「熙唯……我還是想問你……」此時兩人的目光根本無法相接,剩下的,只有單方面的懷抱和清晰吐露的話語,「你為什麼不討厭我?或者是說……這樣抱住你,如果你怒罵、掙扎、推開我,或是對我做些更惡毒的事,現在的你,對我大聲說恨我,也都是已經可以辦到的事了,對吧?但是你……」

  杜熙唯反抱對方,用體溫滲軟僵硬的肩膀。

  沸騰的欲念流動,漸漸的轉化成單純互相擁抱的感覺。

  「……前一陣子,楊妙打電話給我了。你記得她是誰吧?」

  「嗯。」

  「她那天打電話給我的時候哭得很慘。我幾乎勸不動她。她的一位朋友,大學朋友,忽然因為罕見疾病發作,在一夜之間過世了。楊妙在她過世前幾日才跟她約好要再見面,但是現在人已經不在了。誰也沒有想到她會突然間離開人世。」

  「嗯。」

  「我一向對於安慰人這件事頗為笨拙,你知道的。當我跟她說『我了解你的感受』時,她卻忽然間激動起來,對我說:『你怎麼可能會懂!你沒有身邊的人……很親很愛,很好的朋友忽然猝逝的經驗吧!』……」

  「嗯,懷孕時期情緒上有時候比較容易激動。」徐懿貴道。

  「是啊,我也是這樣想。」父親過世時,杜熙唯年紀懵懂,母親的葬禮與其說是悲傷,不如說是憂鬱,「我跟她說,現在二十出頭的我身邊的紅帖遠勝於白帖,這很正常。但是,我也有幾乎看見生命終點的瞬間。只是主角剛好是我自己。」

  徐懿貴手指撫上杜熙唯的顱後,用微長頭髮細細遮掩起來的蜈蚣縫線。

  「誰也不知道生命的長短,也不可能準確的預測句點會在哪一天來臨。這一切,就像是一場夢境一樣。如果明天就是世界末日,我問自己,我會原諒你嗎?」

  生活使人生變得複雜,曾經為了那些大大小小的事多麼的苦惱,但是一旦放在生命的臨界線上,答案就忽然清楚了。

  「答案是會,所以我選擇現在就不討厭你。」杜熙唯貼近徐懿貴,「我沒有恨過哪一個人,這點現在也沒有改變。現在的我,心裡的確還存在有即使世界末日就要來臨,也不能原諒的人。我嘗試關心過我自己,所以,我現在就選擇……」

  在徐懿貴的注目裡,杜熙唯緩緩把唇湊過去,「……選擇你。」

  而後他們吻住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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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書2022.9.7即日起接受預購,預購表單可於作者簡介中的:噗浪、部落格中均有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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