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唯,你很努力的希望自己受過的傷不要在別人身上再次發生,即便自己再次被傷害,也不肯改變原則。」
徐懿貴緩緩捉住杜熙唯的手,極其溫柔的。
「但是,縱使你試著不去傷害任何人,那並不等於關心你自己。」
枕頭橫亙在兩個人中間,「唯,憂傷是一個黑洞,足以占據所有空間,但是它卻沒有辦法滋養它以外的世界。你必須放點別的,唯,放點別的。」。
------
第六章 一瞬之光
醒來的時候,杜熙唯看到牆上的掛鐘,已經是凌晨。
「不要亂動,或者想要下床。你要知道,我們幾乎沒有休息的,做了整整快三個鐘頭,總共用掉了四個保險套。你會站不穩。要去廁所,我會抱你過去。」
杜熙唯聞言就躺得老實了,只是把頭轉向音源處,發現徐懿貴背靠著床坐在地板上。
「你……有一點流血,但應該已經止了。我找不到你的睡衣,所以幫你套了件衣服。」
杜熙唯掀開棉被,看了看身上的圓領短衫,看了看新換上的內褲。身體似乎也被擦過。
他側過身,轉向徐懿貴那邊的時候,腰一陣痠軟,「我一向沒有什麼固定的睡衣。」
「是嗎。」
聽不出來那是個問句,或是結論。
「我啊,」坐在地上的人開始述說,「之所以在最初的應徵者中選中了你,你知道為什麼嗎?」
杜熙唯意外的聽見有東西掉落在瓷盤上的聲音。徐懿貴手上不知道在忙碌什麼,杜熙唯只能看見他的背影,以及斜靠在床沿上的頭顱。
「我從很早的時候,就知道自己喜歡男人。小學的時候啊,還會為了藉機偷牽喜歡的人的手,就拚命的要跟他在做早操時排成一組。」
杜熙唯幾乎沒有聽過徐懿貴說自己家裡的事。他不知道怎麼問,也沒有想過去問。
「二哥他也許多少知道,但是事情會爆發,是在我高中的時候。那時候,有一個男孩子跟我示好……當然並非在檯面上,沒有人會公開自己的身分,慘綠少年的自尊大概比天還高吧。」徐懿貴聳肩,「他給了我一封情書。你知道,那對當時的我是多大的誘惑。」
杜熙唯覺得對方聽起來在笑,但實際上也許並不是那樣。
「很不巧,我那天正在考慮要把情書丟掉還是藏起來……畢竟我真的很想留下它,這時二哥進來我房間,我馬上把信隨手插進我手邊的一本參考書。他當時對我說,你喜歡他對吧?但隔天,我回到家,才知道連大哥和我媽都知道了,然後我的房間被翻得一團亂,那一封信再也沒有出現。」
在年輕的時候,所有的失去都讓人以為那已經是世界末日了,但那其實只是個開始。
杜熙唯在他說話的期間慢慢滾動,到了床沿附近,看到徐懿貴的上半身穿著他穿慣的睡衣,身上似乎也沒有那種香水味。
「我後來去質問他為什麼告訴大哥,他說,他和爸媽遲早要知道,不應該隱瞞,也隱瞞不了。很明顯的,我們對於隱私的定義不同。他認為對家人隱瞞也沒有用的事情,就不該白費功夫。但是對我而言,即便是家人,每個人都有自己不想說的事情。」
杜熙唯有點明白,他們有些相似的地方。討厭被逼迫的透露。認為自己想要收藏著的東西,就不允許別人碰觸,或是偷窺。
強烈的潔癖。為此,他寧願阻擋別人的靠近。
一直背著並不輕鬆,但是他也從來沒有期望過放下。
「是不是要說,在什麼時候說,用什麼方式說,應該由我自己決定。那跟猜不猜得到,瞞不瞞得了,覺得誰應該要知道,是兩回事。」
徐懿貴手邊再一次發出有東西撞到盤子的清脆聲響。這讓杜熙唯趴著上身,向前伸長脖子,想要看他到底在地上做些什麼。
「我對自己隱私的要求,從那之後簡直是異於常人的高,連有人倒了我房間的垃圾桶都會大發雷霆。我二哥都說他簡直毀了我的人生。那張嘴就是這樣討人厭。我當初為什麼選中你,那是因為你是現場的候選者中,對我的隱私最沒有興趣的人。一大堆人四處張望,問東問西的,我一點好感也沒有。」
徐懿貴還笑了,「你那天啊,一直低著頭,也沒有找其他人聊天,也不和屋裡其他有年資的人搭訕,只是安安靜靜坐著喝那杯茶,還真的就只認真的喝那杯茶,不像坐在你旁邊的那個人在意那副茶杯比在意茶還多。」
杜熙唯歸納出一個結論,因為自閉又寡言,加上對於鑑識能力的貧乏,所以他雀屏中選。
「挑一個對我,和對這個家一點興趣也沒有的人,是最好的選擇,生活起來也方便。問題是出在,我竟然……」
竟然的後面徐懿貴沒有說,但是杜熙唯是知道的。
「……那沒有了信,你還是可以跟那個男孩在一起的。」
杜熙唯突然發出聲音的時候,似乎有些嚇到徐懿貴。他看見徐懿貴手中的餅乾往地上掉,其中一部分落回盤中,另一部分灑到了地上。
徐懿貴終於回頭,對杜熙唯笑了笑,「所以,你能接受弟弟和男人在一起了嗎?」沒有等到答案,徐懿貴轉過頭,回到剛剛手上的作業,「我沒有跟他在一起。」
「為什麼?」
「……因為那個時候,想過得舒服點。」
杜熙唯明白他說的,被當成攻擊的對象,無非是種麻煩。他接著又問:「後來有再見到他嗎?」
徐懿貴嘆了口氣,「他已經在幾年前結婚了,跟我之前交往的對象一樣。」
「但……跟你交往的對象,不也是……怎麼還會結婚?」
「不是每個人都需要那麼誠實,唯,也不是每個人都承擔得了誠實。」徐懿貴凝視著自己的手指,指縫對應著手心,佚失與承接的對比,「我的紅包錢穩賠不賺,真是讓人沮喪。」
杜熙唯終於爬到床的邊際,他看見地板上有很多個空盤,徐懿貴像是玩拼圖一樣,把長頸鹿餅乾慢慢補齊,或大或小的碎片被巧妙的移動,明明當初是一隻隻一模一樣的動物,在被打散的拼湊中,有了不同的姿態,有隻直挺挺的站著,只是脖子特別長,有一隻像是在覓食,還有兩隻在打架,或是抓癢的,還有一盤是母子圖。
「你喜歡哪一隻?現在半夜,偏偏我們沒有吃晚飯。」徐懿貴說,「對了,陳嫂就做到今天。」
杜熙唯不解,「為什麼這麼突然?」
「我請她走的。變態這種詞,小孩子是編不出來的。她也在我們家服務很多年了,我以為她至少知道什麼該問,什麼不該問。所以,」徐懿貴拍了拍手掌,「你還是請我吃餅乾吧,現在開始已經沒有人會煮東西給我們吃了。給你一個優惠,讓你先選吃哪一隻?」
杜熙唯默默的指向那隻脖子特長的長頸鹿,徐懿貴把盤子放到了床上。看著盤子裡的動物,杜熙唯取過尾巴,慢慢的吃下去。
在徐懿貴的目光裡,杜熙唯一邊吃,一邊這麼說:「……你為什麼喜歡我?」
「你的神經運作方式真的是與常人迥異,」當事人笑出來,偷走了一片碎片,那是長頸鹿的鬃毛,還帶有一塊水果斑點,「大概也只有你會這麼直接……至於為什麼,我想是因為即便你面對一個不怎麼有好感的人,仍然透露出那些笨拙的堅持吧。明明知道誠實有多辛苦,卻還是這麼做。雖然我知道你可能……也沒有其他選擇。」
杜熙唯聽著竟也笑了,「那應該是缺點吧,再怎麼努力,還是活得這麼笨拙。」
頓了一下,徐懿貴把地板上的幾個花草裝飾的盤子都放到床上,在趴著的杜熙唯身邊排成一直線,「我覺得啊,這個世界上,人出生的時候,都是一樣的,就像它們剛被做好的時候,都是同一個模子的長頸鹿。有的人,就是喜歡這樣的長頸鹿,」他指著幾乎完好的那一隻,「所以也一定有人,喜歡這樣的,」他指著那隻抓癢的,「或是這樣的,」接著他移過一隻幾乎用非常碎的碎片拼起來的長頸鹿,「不是原本的長頸鹿了,但是因而有了各色各形的樣子,每一隻都很有特色,不是嗎?」
徐懿貴說完,把手上的碎片一股腦的倒進嘴巴裡。這下換成杜熙唯安靜的看他吃食。之後,徐懿貴取過床頭的水杯,「喝水?」
杜熙唯嘗試翻身爬起來,結果跌回床上,徐懿貴直接扶正他,將杯緣靠到他唇邊,「……所以才說你絕對不可以下床。」
伸手把剛剛弄亂的枕頭擺好,徐懿貴幫看起來奄奄一息的人蓋上棉被,「多休息會有幫助。」
「我……我還需要一個枕頭。」
徐懿貴沒有多問,從衣櫥裡取了出來,看到杜熙唯將它牢牢抱在懷中。
他正想離開,杜熙唯突然從枕頭中伸手抓住他的衣角,「……不要一個人。不要關燈。」
站著的人伸手撫摸枕上的髮絲,「不會一個人。等等回來,好嗎?」
杜熙唯並沒有睡著,只是閉上眼睛,所以當床邊又有震動時,他馬上睜開了眼睛。
徐懿貴留了一盞燈,之後把自己的枕頭放在床上。
等人躺下,床墊的震動也安靜了,徐懿貴忽然這麼說:「你就要畢業了。什麼時候畢業典禮?」
「嗯,」杜熙唯側過身,仍抱著枕頭,「……好像是兩個星期之後。」
「有想到未來想要走的路嗎?」
「聽說學校裡的資源整合中心有個行政的職缺,過幾天我想說去應徵,這附近……也熟悉,好找房子……」
「我還以為你會想要走你自己的專業。」徐懿貴取下眼鏡,放上床頭櫃,又轉身躺回來看著對方,「畢竟你確實曾經為了學位而努力。」他聽見杜熙唯嗯了一聲,「你當初,為什麼唸這個科系?為什麼讀大學?」
「因為我母親……去世之前,曾經說過哥哥要做好榜樣,走在弟弟前面,要讀大學……唸這個科系,只是因為剛好分發上了。」杜熙唯伸手摸著枕頭,感覺著上面細小而柔軟的纖維,讓他覺得安心,「是有老師提議研究所這件事……也可以去應徵實驗室的學士級研究助理……其實我感覺做什麼都可以,所以也搞不清楚自己到底想做什麼。不過我想我會找需要一份能養活自己的職業。」
徐懿貴當然懂得這其中的意思,但並沒有明確的對杜熙唯的去留發表任何意見,「你也許應該多為自己想一想,到底想做些什麼……」光斜斜的照在他臉上,半幽暗中,徐懿貴的眼睛顯得很認真,「單純的,為你自己想。」
杜熙唯轉開視線擺弄著枕頭,玩起上面的皺褶。
「唯,你很努力的希望自己受過的傷不要在別人身上再次發生,即便自己再次被傷害,也不肯改變原則。」
徐懿貴緩緩捉住杜熙唯的手,極其溫柔的。
「但是,縱使你試著不去傷害任何人,那並不等於關心你自己。」
枕頭橫亙在兩個人中間,「唯,憂傷是一個黑洞,足以占據所有空間,但是它卻沒有辦法滋養它以外的世界。你必須放點別的,唯,放點別的。」
在解錶釦的聲響之後,杜熙唯的手腕上一陣冰涼,被掛上的是一隻錶。
「為什麼?」杜熙唯看著它。
「萬一沒有光,」徐懿貴說,兩個人同時注視指針的夜光,依時在錶上規律運行,「不會是一個人。」
「這是你的。」杜熙唯說。
「那麼,就請你記得,」徐懿貴口氣慎重,彷彿交出的是自己的一部分,「現在開始,它屬於你。」
在疲倦裡,杜熙唯漸漸閉上眼睛。
@
後來杜熙唯才知道,徐懿貴要去分院上班,幾乎是將近整整半個月的事情。他突然明白徐懿貴為什麼突然對他說這麼多話,因為那應該就是道別。
他將一只錶盒留在杜熙唯的書桌上。事後杜熙唯認了出來,當天在百貨公司,對方就是提著這一個商標的紙袋。
他望向手腕上的存在,圓形錶面,設計大方,日期和碼表一應俱全,小地方很雅致,整隻錶給人一種莊重樸實的感覺。
夜裡在情緒中不明不白的接受下來,但是現在仔細一看,才發現這也許價值不菲。
他想起徐懿貴一向對待東西細緻而小心,就像是他的私人物品,經年使用都還能接近剛出廠的狀態。他曾經幫他送修過電子辭典,等到在店家裡拿出來才知道那是一臺將近四年的機器,鍵盤的按鈕因為常用而短路,但外觀卻幾乎沒有什麼傷痕。拆包裹或信件時他也親眼看過,徐懿貴不會撕開包裝,總是用拿美工刀細細沿著紙縫劃過,就算藕斷絲連的膠布可以使力抽斷,他也會停下來再次揮動刀尖。信封的截口必定平整。
杜熙唯撫摸著手腕上面的錶,被使用過的東西對他而言,比它本身的價值還要珍貴。
毀壞遠比珍惜來得容易得多。
在投遞了工作履歷之後,杜熙唯也花了些時間回到戶籍地,用醫院的血液檢查報告,辦好免兵役的種種手續。他仍然沒有跟從前的家裡聯絡。
新找的房子在離學校稍遠的地方,房租比較便宜。而後他開始收拾行李,幾箱書、一箱衣服、零碎的生活用品再一袋,其實也沒有什麼好搬的。
他找了時間去調過金屬錶帶的長度,貼在手腕上的錶安安穩穩的,一分一秒的在計數。
人生的日子該怎麼算?是一日一日的接力,還是一日一日的倒數?
只是無論怎麼過,那些時間,不停的、不停的在過去。
畢業典禮那天,杜熙唯意外的見到弟弟,還帶了好大一束向日葵,吳志凌也帶了一束,卻是紅玫瑰。
「受人之託。」他露出笑容,極力撇清。
杜熙唯接過花束,沒有說什麼,吳志凌瞬間抓住晃過眼前的手腕,「我就說,怎麼會忽然換了新錶……還是一隻和原來一模一樣的老式錶款。」
抱著兩束花,杜熙唯沒有接續這個話題,「小朋友呢?」
「……去上鋼琴課了。」吳志凌笑著說,而後看見杜熙若不以為然的眼神。
杜熙唯知道自己就算沒向弟弟提過兩個孩子聽的鋼琴是徐懿貴彈的,他一定也知道那個人不是自己,畢竟曾經是住在同一個屋簷下的人。
因為在系上沒有什麼依依不捨的人,所以生物系畢業茶會開始沒多久,杜熙唯就準備離開。在弟弟的提議下,一行人隨著杜熙唯到了他找到的新蝸居視察。
其實也沒有什麼好看的,不過就是一間雅房,幾坪的房間,一張床和一張書桌,有個陽臺這樣罷了。
「哥。」杜熙若開口的時候,有些猶豫,「……我在想,你要不要……跟我住?」
「嗯?」
「我現在,和孩子們……還有志凌……住在一起,其實還有多的一間房間,離這裡更遠一點,但是住在一起,也容易互相照顧。」
杜熙唯把目光移向低頭的弟弟,而後轉到吳志凌的臉上,那張貌似自己的容顏像是又要開口,吳志凌一把摟住他的肩,「我們是一起的。」
吳志凌如此認真直視著杜熙唯倒是頭一遭。杜熙若還是別開臉,兩人的手卻握在一起,交疊著,像是一雙可以擁抱天空的翅膀。
那雙手忽然握得更緊,緊得沒有一點空隙。
其實他們如果不說,杜熙唯也已經打算好不去過問,或是試探。表象讓人容易輕鬆過日子,雖然他對他自己的要求很高,但那是他的,不是他們的。就像是他沒辦法用別人的方式過活。
沒有人需要選擇像他一樣過活。
杜熙唯突然想起另一雙手,而後看見自己腕上的錶。
再從那雙手調回目光,杜熙唯緩緩的說:「……那還找我去當電燈泡?你們不知道,幸福的情侶在單身的人面前放閃是不道德的嗎?」
那終究是他們的家,他不喜歡成為妨礙。
「幫我搬家就很好了。雖然我東西很少,但原文書倒是很多。」杜熙唯最後這麼說。
@
面試的通知來得很突然,竟然和杜熙唯預計搬家的日子是同一天。杜熙唯選擇有限,在半日裡只能取現成的衣物前去面試。為此,他只能請弟弟在門口等他一等。
而等在門口的杜熙若見到哥哥時也不禁脫口:「人要金裝。哥你穿這件衣服帥多了。」
「這可不是我的眼光,」杜熙唯沒糾正他的小語誤,「臨時用了它,以後也不會帶走。等等打算就送洗,請下一個負責的人取回再用。」
知道搬東西要揮汗如雨,杜熙唯隨即換上了尋常穿慣的衣服。
將白襯衫放入紙袋的時候,杜熙唯想起很多事。他在徐宅裡曾有兩件同款的襯衫,一件正在手中,另一件已經被撕裂,永遠不會再出現。他想起在這個家裡的努力,在這個家裡的受辱,在這個家裡的崩潰,在這個家裡的,那個人。
杜熙若的車載著幾箱書與杜熙唯,停在徐家慣去的送洗店家前面。杜熙唯交出衣物的瞬間,他想自此之後也許與他不復再見。徐懿貴從分院回來的日期是明天,但今日已是月底。杜熙唯不喜歡打電話,為此他留給對方一封信,簡單的交代自己已離開,然後是徐家待辦的事宜。
接近傍晚時分,杜熙若帶著杜熙唯剛從才藝班把小朋友接走,這時候卻是一通電話打斷了堪稱平靜的車程。
「我先繞過去帶你。」掛了吳志凌打來的電話,杜熙若油門連踩,頭也沒回的對後座的杜熙唯說:「他似乎提早回去了。你前老闆。我們現在過去。」
從聽說到看到現場的過程,如果讓杜熙唯來形容,叫做焦急。
在到達徐宅時,所有人立刻打開車門,因為震驚而站在原地的幾秒鐘裡,杜熙唯看見窗口滿是從房子裡不停湧出來的濃煙,他站在外圍都感覺得到膨脹的熱氣。
他張口詢問有沒有人在裡面,在幾個之間人轉來轉去,沒有得到答案的那幾個瞬間,杜熙唯明白過來,這種感覺叫做煎熬。
當他看到徐懿貴站在庭院的樹下,目光對上自己的剎那,他奔過去,只想跟他說:「你沒事,真是太好……」
那棵老樹的枝幹從搖晃到折斷,不過是幾秒鐘的事。
一瞬間的事情而已,在自己意識到之前,杜熙唯的身體已經做出了反應。
徐懿貴猝然被人大力的推了出去,仰天跌在地上,甚至就這麼沿著草皮滑行,直到撞上東西才停了下來。
杜熙唯還聽得見聲音,但是影像已經開始模糊。
樹幹結實的撞上頭之後,杜熙唯眼中的世界,忽然變成慢動作放映。
他看見,一整個黑夜,一整個白天。
夢裡的那些,慢慢的在眼前流過。
父親已經記不清的容顏,媽媽的笑,纏著自己說要去看鴨子的弟弟,屋頂上因為被追逐而飛起的白鴿,數學證明題的考卷,燃燒裡看不清楚的刺青,黑板上的英文單字,房間外的花開滿樹,盤子裡拼湊的餅乾,畢業典禮上意外滿懷的花束……
以及,握住他的,那雙手……
杜熙唯躺在地上,他感覺得到手上的震動,手錶還在滴滴答答的走著,而疼痛在知覺中逐漸麻木。
他伸出手,向著光過去。
越來越強烈的光亮裡,他閉上眼。這次入夢,不會是黑暗深淵。
真是……太好了。
-----
本書2022.9.7即日起接受預購,預購表單可於作者簡介中的:噗浪、部落格中均有連結。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