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啊,學妹……」杜熙唯看向渚薏玟,往前走一步,又一步。
杜熙唯歪頭輕輕一笑,極盡溫柔的說──
「欸……即使沒有辦法感覺到幸福,也是可以活下去的喔。」
第五章 天臺夢醒
三個人踩在階梯上的腳步聲響亮的迴旋在寧靜的樓梯間,杜熙唯無法形容一步一步走向頂樓的沉重感是什麼。
走至五樓時,鐵門撞擊牆壁的聲響越來越明顯。站在隨風飄動的鐵門前,原本的大鎖落在地上,三人不由得面面相覷。
杜熙唯伸手推開了門。
迎風的瀏海扎痛了杜熙唯的雙眼,等他回過神來,阿土伯已經留下「我去通報教官」幾個字便馬不停蹄的下樓。
劉德凱比他往前還跨了一步,但是就好像被魘住了一般,再沒有任何動彈。
杜熙唯越過劉德凱,走向天臺時,真正看清楚了,現場竟然有兩個人。一個是系上跟他不對盤的小黑學弟,半倚在欄杆上,欄杆外側便是通往消亡的深淵。欄杆才蓋到一半,想一腳跨過去根本是輕而易舉。然而未竣工的欄杆看上去不夠牢固,只完成一半的護欄比沒有更危險。另一個人是短髮女子,穿著深色襯衫和牛仔長褲,肢體中透出一種緊繃,站在離小黑幾步之遙的距離,氣氛有些詭異。
寒冬裡,理學院大樓的頂樓,風呼呼的吹嘯而過,站在平臺上的人,好像下一刻就會被帶走,飄向不知名的地方。
兩個人聽到有腳步聲,一起回頭望向杜熙唯。
「你來幹嘛,看笑話嗎!」小黑嗤笑,「走開!統統都給我走開!」說著他將一腳跨出圍欄,被踩的碎水泥塊發出細碎的聲響,風獵獵的吹向在場的所有人。
杜熙唯意識到自己的莽撞,停下腳步。
「這頂樓不是你一個人的。」女子見狀向前,伸手想要抓住對方。
「渚薏玟,告訴你──就算要下地獄去找靜雅,你也得排在我之後。」小黑厭惡的甩開對方的拉扯。
看著兩人在推搡之際,腳下碎水泥與石塊的摩擦聲越來越大,光一想到滑倒可能發生的意外,就讓杜熙唯不禁出聲:「你們站進來一點再說好嗎?」
「老實說,」小黑停下跟對方的拉扯,那種帶著幾分譏諷的口吻對杜熙唯而言一點都不陌生,「就算我們之中真的有一個人從這裡跳下去,跟你又有什麼關係?你來幹嘛?」
「坦白說,我不知道。」杜熙唯深呼吸,「有人告訴我這裡的門鎖被打開了,算是直覺吧,我想上來看看。」
「看什麼?你到底來幹嘛!難不成是勸我不要跳下去?」小黑學弟語畢自己哈哈大笑起來,聲音一下子被四周的空間吸走,顯出一種空盪盪的孤獨感。
「嗯,」杜熙唯歪歪頭,還挺認真的思索了一下,「簡單的說,或許是。」
「FUCK!你們這些多事的人!」小黑瞪起在場的所有人,「你們自以為什麼?要救人嗎?還輪不到你們可憐我,未免也太看得起自己了吧,怎麼不先撒泡尿照照?」
「你以為你自己就高雅到哪裡去嗎?」身為女性的薏玟其實遠比身材矮短的小黑高一個頭,已經豁出所有的她輕而易舉便揪住對方的衣領,大力搖晃起來,「你把靜雅還來!」
「你還敢說!是你,是你們這些人害死了她!」小黑不示弱,狠狠抓住女生的手。
「你忘記自己做過什麼了嗎?」薏玟大聲叫著,「你之前是怎麼稱呼我的!喔,那個男人婆、人妖、不男不女的同性戀,你知不知道靜雅都聽在耳裡,你罵的一切都轉印在她的靈魂上,是你自己親手逼死了靜雅!這就叫做無──恥──」
「死同性戀,你們這些死同性戀!」小黑甩開對方,怒意勃勃的咆哮起來。
「不要臉的賤男人,死皮賴臉的東西──」薏玟咬牙切齒怒罵道,「她為你已經身心俱疲了──」
「你懂個屁!我跟她才是兩情相悅的!這些人、那些人,全都只會繪聲繪影的亂講!我跟她的感情才跟你們不一樣!」
渚薏玟冷笑,「什麼你們我們?她跟我也是兩情相悅,哪有不一樣!你太抬舉自己了吧!」
「她可以不要這樣的!她是因為跟我分手,所以才變成同性戀!」
「你這個白痴,她本來就是這樣的!你喜歡她,但是只喜歡你需要的部分,那不是真正的她!真正的她就是雙性戀!她不是異性戀或同性戀,她是貨真價實的雙性戀,她喜歡你是真的,她喜歡我也是真的,你根本不明白!」
「如果不是跟你這個同性戀交往,她就不會死了!」小黑大聲裡向渚薏玟逼近半步。
但是渚薏玟一步不讓,「你知道嗎?真正害死他的人是你!明明說好了分手,你卻一直追著她不放,你自己想想你對她都說了什麼?她對你毫無虛假的說了真話,告訴你她與我已經交往了,你卻在大庭廣眾下大聲要她『不要當同性戀,不要變成變態』?」
杜熙唯呼吸急促,對話還在繼續,渚薏玟的話毫無預警的幾乎洞穿他的心。
「在她被你當眾出櫃之後,你有想過她的遭遇嗎?我無所謂,我真的無所謂,我已經練成金剛不壞了。可是她不一樣,靜雅她……她是那麼乖的孩子。
「你有聽過班上那些男生怎麼說她的?說她是男女通殺,雜交淫亂;說會跟女人在一起一定是沒有好好嚐過男人的滋味。還是你要聽那些女生怎麼講?」薏玟傳神的學起細聲細氣的嘲諷,一字一句都令人怵目驚心,「額油好噁心喔!我還跟她一起在更衣室換過衣服耶!她不會都在偷看我吧!好可怕!」
小黑明顯的怔住,不發一語。
「靜雅她告訴我,你還打電話給他哥,叫他勸她改邪歸正。你知道他哥哥做了什麼嗎?他叫她發誓,叫她讓爸爸放心,在癌末的爸爸病榻前說自己錯了,發誓說這輩子會找個男人結婚,說會當一個不讓家庭蒙羞的孩子。在全家人的面前。」
渚薏玟咬牙,怒視小黑,「我恨你!要是沒有你,沒有像你一樣的這些人,靜雅不會縱身從這裡跳下去……她要走的時候打了一通電話給我,她的聲音那麼輕、那麼輕,她只跟我說了兩個字。
「她說,再見。」薏玟模仿著那個飄忽的聲音,眼中帶著夢境的迷離,隨即像墜落的星辰般暗下去,「……再見。可是,我已經……再也見不到她了。」
「……學妹。」杜熙唯開口,但是沒有人聽到他的聲音。
「其實我也恨我自己,我恨我自己嫉妒雙性戀,覺得他們總可以有一個歸處。我叫她回去喜歡男人算了,因為我覺得她太痛苦了。都是我,都是我不好,我以為我可以給她什麼,可是最後她卻自己走了,選擇留下所有人。我看著她越來越瘦,笑容越來越少……她被不愛她的那些人傷害,但是又因為愛她的人受苦。」
渚薏玟的聲音顫抖,「她的朋友離她而去,然後是她的親人,然後是……她的愛。她到底還能剩下什麼?我真的很該死。」
兩人之間劍拔弩張的氣氛突然消失,渚薏玟突然推開小黑,小黑被突生的變故驚嚇,腳下一滑,向內跌在地上。
然而轉眼之間,渚薏玟已經站上了高處。
「學妹!」杜熙唯著急出聲。
他們兩人完全不相識,但是渚薏玟卻不知道為什麼,對杜熙唯生出一種親近感。也許是因為她在他身上嗅到了一絲同類的氣息。
「你想對我說什麼呢?不要想那麼多,你可以不要自殺?」然後學妹突然笑了,笑得讓人不由得心驚,「還是要跳就快點跳一跳,不要在這邊浪費時間?」
「你先站進來一點。」
「你不懂,」渚薏玟的視覺從清晰變成模糊,「她、你不懂那樣子的感覺,你們全部都不懂。」她大聲起來,嘶吼著、吶喊著,就像是硬生生的徒手將自己的靈魂撕裂,「我的世界瞬間就壞了!就這麼壞了!它崩裂了,毀滅了,我的胸口裡空盪盪的沒有一點快樂,沒有一丁點殘存的幸福,你要我怎麼活下去!」薏玟大喊出來,撕心裂肺的喘,「我痛恨那些明天就會更好的調調!那些話太虛偽了!」
破空而出的聲音震動了所有人,彷彿是連同亡者那一份也叫囂出來,原地呼呼作響的風也沒辦法打散那種滯留在原地迴盪的控訴。
有一道聲音很輕很輕的,卻清晰的響起。回音一樣的清澈。
「不,明天什麼的,那些話太漂亮,太不切實際了。」
渚薏玟轉頭,在胸口裡瀕臨爆炸的氣球突然洩了風,她聽見杜熙唯這樣說──
「其實真正的絕望,走到底限過的人都明白,人所能承受的痛苦是有限度的。」
杜熙唯從天臺上看出去,遠處的光景正好是走到最末的夕照,散著的雲恰恰蓋住了最赤的光,整個天空像是被筆刷帶過幾筆鮮紅,最上面的角落又輕又重的壓上漫無邊際的藍,對比起杜熙唯的字字語句,這樣的光景竟變得如此雲淡風輕。
「那些嘴上規勸的口腔派,留下對方一個人,讓他眼睜睜的面對自己支離破碎的痛苦,這樣的人又有什麼資格責備對方呢?
「但是啊,學妹……」杜熙唯看向渚薏玟,往前走一步,又一步。
杜熙唯歪頭輕輕一笑,極盡溫柔的說──
「欸……即使沒有辦法感覺到幸福,也是可以活下去的喔。」
渚薏玟睜大眼睛,胸口那些血淋淋的傷痛突然化作眼淚,她跟大滴大滴的淚水一起跌在乾燥的水泥地上,水漬一點一點的暈開,像是開出了淚花。
「我不像你,我……我一點也不堅強,至少沒辦法像你一樣堅強。」
「不是的喔。」杜熙唯的聲音帶著一點顫抖,明明那麼微弱,但是卻十分清晰,在開放的空間裡不禁令人噤聲傾聽。
「我很弱喔,很軟弱的。我經常逃喔,好幾次。」
杜熙唯看向遙遠的地方,「我常常逃走。從前的時候。」他想起從前某一個夜裡,要求對方毀滅自己的情景突然變得鮮明。
「然而,人就算覺得自己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不要了,卻還是意外的擁有自我毀滅的勇氣,很奇怪不是嗎?」風吹亂杜熙唯的頭髮,連聲音都有點模糊起來,他有些分不清楚是在向倚著圍欄的人說話,還是在向自己說話。
「但是啊,人死了就真的什麼都沒有了,什麼都停止下來了。所以我都拿那個瞬間告訴自己,就拿那樣的勇氣,再過一天吧。怎樣都好,逃去哪裡都不要緊。就一天。」
「……就一天?」薏玟喃喃,「如果靜雅能再多活一天,如果……」
「沒有如果!沒有!」小黑突然衝向前抓住她的手,將對方拉過來,拉扯裡他大喊:「她死了你不懂嗎?死了就是──」
話語在此戛然而止,因為小黑泣不成聲。從前沒能說出來的事實,一旦說出來,就是真的了。
靜雅是真的死了。
小黑跌在地板上,「今天是她的生日。」
「我知道,」薏玟聲音已經哭啞,「我知道,我知道……」
杜熙唯沒有回應,只是淡淡的重複了一次:「……就一天。」
之前滿盈到幾乎淹沒潰堤的情緒漸漸的被風吹散,兩個剛剛幾乎要在嘶吼中扭打的人突然安靜了下來。
風還是在呼呼的吹,吹得杜熙唯衣領翻飛。
「你是同性戀嗎?」小黑無預警的扭頭就問。
杜熙唯看著問問題的人,歪了歪頭,沒有辦法回答。
他未曾想過將自己歸檔,同性戀、異性戀、雙性戀……對他來說,這些分法既陌生又僵硬。而且粗暴。
他只是單純的喜歡徐懿貴。
「不敢回答嗎?」小黑說道,那種挑釁的天性再次回到他的話裡,「怕我說出去?」
聞言,在場的人都轉頭看向杜熙唯。
杜熙唯口吻還是淡淡的,「我從來就不知道,原來一個人可以用外表決定對方是不是同性戀。」
然後杜熙唯毫不在意任何人的目光,一字一句說下去:「無論我回答什麼,是與不是,對你來說有什麼實際上的意義嗎?你不是已經決定好答案了?」
他笑,「就算真的是好了,」接著他深呼吸,再道:「即使你說出去,那又怎麼樣呢?這個世界之大,難道沒有我的容身之處嗎?」
杜熙唯接著說:「這裡太小了……學校這種地方太小了。太稠密、太狹窄、太多階級,裝滿了太多焦慮跟討好。但我不會永遠都在這裡。我相信有一天我會可以選擇,那個地方不需要人擠人,我不再需要負擔什麼,只要選擇讓自己舒服的生活方式就好。」
就在這一個瞬間,杜熙唯突然清楚的明白了在臺東之旅中遲遲未能決定的,那個問題的答案。
「那個地方……在哪裡?」薏玟問。
「我得去找,」杜熙唯說,「慢慢的,好好的找。」
杜熙唯回頭,看見神色恍惚的劉德凱,還有從門口一湧而出的教官與教授。
從那一天開始,他沒有再接過劉德凱任何音訊。他彷彿從他生命中蒸發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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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熙唯後來向范教授正式拿了交換學生的申請書,但是他卻一直不知道要怎麼跟徐懿貴說明。
走到這個時刻,他隱隱約約明白了徐懿貴在這件事上的寬容,或是說放任。
但杜熙唯不明白他為什麼要放任。
杜熙唯未曾懷疑過兩人的感情,因為他知道,也感覺得到那份真實。
他邀請他同居。他們住在一起,可以的話一起吃飯,一起睡覺,一起洗衣服做家事,一起養一隻名字很長的斑龜。
但是徐懿貴從未開口向他要求任何承諾。哪怕明知無效,虛幻的海誓山盟也好。
相較於婚姻,交往是合則來、不合則去的如此自由,這時他才發覺所謂世間形式上容存的「兩個人的關係」,其實是那麼薄弱。
寒冬仍在持續,杜熙唯選在某一天,特地精選了一間網路票選中CP值高而且燈光美氣氛佳的咖啡甜點屋。兩人驅車前往店址的路上,徐懿貴也沒有多問,只是笑笑的等著杜熙唯告訴他此行的目的。
一下了車,杜熙唯有些興奮的一邊裹著圍巾,一邊拿著手機往前,「要到了要到了!」
「走路看路,不然會跌倒。」才剛說,徐懿貴眼明手快的在對方腰上扶了一把,避免了一場慘劇。
杜熙唯小跳步的跑到了門口,說明了預約的時間與電話,兩人便隨服務生到了後院靠窗的座位。
整間店是英式裝潢,以木質裝飾為主,充滿了老式的華麗雕工與圖騰。兩人的座位倚著一扇外擴的窗,向外推出一個梯形,正好擺上一張圓桌,可以外眺庭院的造景。這種仿古的裝潢他從前也在一個地方看過。
「有點懷念。這扇窗戶,跟從前書房的真像。」徐懿貴說。
杜熙唯知道徐懿貴說的正是那棟起火的舊宅。
想到過去,他不禁想起那些日子、那些人……包含沒有再聯絡的劉德凱。過去還在讀大學的每年過年,包含他生病的那時候,他都有收到對方「新年快樂」幾字簡單的簡訊,杜熙唯也都會回傳。但杜熙唯想,往後可能不會再有了。
杜熙唯向來以真誠待人,所以當一份心意被切割時,也是真實的痛與失落。甚至超乎他自己想像的深。
杜熙唯的朋友,或是說稱得上多年的老朋友,為數並不多,因此他很珍惜。他不是沒有想過「要是當初沒有跟徐懿貴在那個時候去玩就好了」、「要是當初在理學院頂樓強硬一點的否認自己是同性戀就好了」這些念頭,但他也明白,後悔並沒有任何實質上的意義。
如果再讓他選一次,杜熙唯其實也明白,他還是會選擇徐懿貴,跟他去玩,戀上對方。
杜熙唯看著眼前的戀人真心的笑顏,不再往下想。
前菜很快上來了,今天因為是跨年前一天,所以店裡只供應標準餐點,兩人並無多言,專心的吃著飯。
等到甜點上來,徐懿貴意外發現自己的蛋糕特別大,上面寫著「生日快樂」四個大字。
「謝謝。」徐懿貴說。他沒有錯過杜熙唯漸漸爬上暈紅的耳朵。
「從、從前,院子裡也有櫻花樹。只是這裡的好小,又假假的。」杜熙唯難為情裡轉了個話題,「院子裡明明那麼多真的草,偏偏就是要放一棵假樹。」
兩個人透過窗戶,靜靜的注視著那株滿是櫻花的假樹,在燈光的投射裡更有了幾分當年庭院的氛圍。
「從前我很想跟你站在樹下,好好的,看一次櫻花盛開的樣子。」徐懿貴轉頭凝視著對方,「謝謝你為我慶祝生日。我已經有好幾年沒有好好的度過這天了。」
杜熙唯聽見徐懿貴壓低音量的話語:「我們回家跨年吧。」
在走出餐廳的時候,兩人突然發現旁邊的公園裡有著裝置藝術,各式各樣的大象花燈在晚上顯得可愛俏皮。再沿著步道走過去,展示的大象變成以各種媒材顯示,有隻以厚紙板堆疊,四面八方的慢慢拼出象形,另一隻則是用稻草結實的紮出高舉象鼻的體態,接著或是以陶或是以金屬打造,每一隻象幾乎都有著不一樣的姿態。
隨著大象展覽,兩人步進室內,進到展示空間裡,整個展場是圓形場地,隨著牆上的裝飾,整個空間變得童趣起來。在這裡的白底大象都是同一個模塑造出來,上面供參觀者自行塗鴉,放在地上的大小大概比膝蓋低一點。杜熙唯在這些大象中看見有人將整隻大象都漆成金色,也有人畫上卡通人物,在大象身上畫上很多小隻的大象,甚至有人在上頭抄寫佛經,或是直接簽名。
杜熙唯讀著會場裡的牌子:「大象在泰國是象徵吉祥的瑞獸,動動你的手,畫出你夢想中乘載幸福的大象。」
室內還有好幾隻處於白胚的象,杜熙唯拿起了會場裡讓人運用的彩色筆,在一隻象身上很老套的使勁填了半顆愛心,接著他把筆遞給了徐懿貴。
徐懿貴看了他一眼,眼角微笑,握著對方的手,一起用筆將心補全。
兩人環繞了外圈的DIY區大象,最後走向中間的圓心。
最核心區域放的大象是一尊精緻品,高度約三十公分左右,恰好跟剛剛塗鴉的大象差不多大,再略小些,全身以琉璃塑造而成,以鮮豔的紅黃色交融組成,在投射燈裡顯得璀璨,鼻子上高舉著像是地球的藍綠球體,神采飛揚。
作品旁邊標示了一個價錢跟一些簡單的說明,而剛剛在外講電話的義工則是在此時慢慢的跺了回來,向兩人微微一笑,但不靠近。
看到這裡,兩個人懂了,這是一個社區的小型活動,為藝術家義賣這一尊小型的琉璃作品,之後的錢將為社區建造小型閱覽室。
標示牌上莊重的標示著此尊名為「寰宇泰象」的說明:「家為福,象為福,世界一家,幸福泰相……」
杜熙唯讀完那整張說明,卻只有提醒的標語讓他印象深刻,「易碎品。」
就像是兩人之間盈心的感情卻無法在外相牽的手。易碎的幸福,杜熙唯胸口一跳,不由得握緊了自己放在口袋裡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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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年的第一天的第一分鐘,他們兩人是在床上度過的。
這一次顛倒盡興之後,兩個人都意外的沒有睡著。
杜熙唯望著天花板鼓起勇氣,「徐懿貴,我有話跟你說。」
另一個同樣仰躺的人說道:「我在聽。」
「我……我想要出國看一看世界。學校可以允許博士班學生當交換學生。」
徐懿貴閉上眼,深深呼吸再睜開,「你考慮過這件事的每個可能了嗎?」然後他從床上起身,「……我先去洗個澡。你累的話就先睡,不要等我。」
杜熙唯看著對方在微光裡裸身行走的軀體,然後看見對方的背影消失,空間裡剩下嘩啦啦打在地板上的水聲。
很突然的,杜熙唯無視於夜裡的寒冷,逕自下床未著寸縷,推開浴室的門,走入那場溫熱的雨中。
「不睡覺?」徐懿貴問。
「不知道,就想跟你一起洗。」杜熙唯在花灑下抬頭,努力想看清楚對方的眼睛。
徐懿貴默默的幫杜熙唯洗起頭髮,沖完之後又幫他刷起背來。
一直到徐懿貴拉下浴巾,將對方擦乾,兩人之間都沒有多餘的對話。
杜熙唯捉住徐懿貴擦拭到一半的手,「你會生氣嗎?」
徐懿貴搖頭,笑了一笑,「我沒有生氣。我只是……要好好想想怎麼安排。」然後他拉過另一條浴巾將自己弄乾,對杜熙唯說:「這一個月來你睡得很差。」
徐懿貴有些遲疑,但是決定說下去:「有時候還會說些夢話,都是些不太好的事情。」
雙手拉住浴巾的杜熙唯在微冷的顫抖裡追問:「我說了什麼?」
「去穿好衣服在床上等,不然不告訴你。」徐懿貴把人往浴室外趕。
杜熙唯後來才知道,自己有時會說「不要走」,有時會一連說著說「為什麼」。但徐懿貴沒有告訴他,曾經有一個夜晚,他聽到的是,「徐懿貴,放開我。」
徐懿貴好像知道那是什麼時候的夢。但他不敢再去想,他也不敢把對方叫醒,深怕杜熙唯把那個夢記得太牢。夢醒的那一刻,總是容易叫人難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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