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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9月28日 星期三

[原創] [Dream to Dream Ⅱ] 第八章 兩地分隔

 


 「太理智的愛情往往失之毫釐,太執著的愛情又讓人遍體鱗傷,我們這些凡人在其中,真是又可悲又可笑,又可憐又可恨,又……」林睿沂的表情有些恍惚,然後徐懿貴看見他淡淡的笑,卻掉下一顆淚,直直落在龜背上然後不見,「……又可愛。」






第八章 兩地分隔


  這天的廚房非常熱鬧,許多人在上午紛紛開始在廚房擀麵團、切菜、清洗蔬果,以及煎肉、等著放入烤箱等等,快一點的人則是已經在裝盤了。

  整個廚房其實空間相當寬敞,只是瓦斯爐口僅有三個,水槽的空間依據不同的體型來排列組合,一次最多大概只能容納三人,大家得排隊使用。

  杜熙唯拎著洋蔥和洗好的豆腐,回到長桌前時,看見Emma竟然搬出了大同電鍋。

  「你之前都沒有告訴我你其實有電鍋!」

  Emma放入洗好的米,按下開關雙手叉腰,「你以為天天都有日本米特價啊!這東西可不便宜,誰能像在臺灣一樣天天吃飯啊!」

  「聽你這麼一說,真的耶,突然好想念飯的香味,還有維力炸醬麵……」

  「維力炸醬麵……聽起來好誘人。」Emma的腦中浮現出了那個味道。

  杜熙唯接著拿了桌上的菜刀,開始切起洋蔥,然後幾分鐘之內就開始淚涕四流。

  他轉過身用衛生紙狼狽的擤了兩次鼻涕,發現瓦斯爐前的女性把先前熬的魚頭和魚骨從大鍋中取出,接著一邊加入切得比他萬分整齊漂亮的洋蔥丁開始熬,一邊對著他笑。

  他開始覺得料理媽媽太太真的都太厲害了,看看現場,大家都多麼優雅啊……

  杜熙唯還在想說自己剛剛是不是很沒禮貌,弱弱的說了聲抱歉。

  「我從前也是這樣的。」棕髮女孩笑,她的鼻梁高挺,每一個弧度都看似有稜有角的那麼剛好,挺眉配上小巧的下巴,整張臉簡直就像磁娃娃一樣精緻,「我是Mary。」

  杜熙唯簡介了自己的名字與來自哪裡,這才想起對方就是曾在某個早晨和Emma談論的匈牙利美女。

  Mary將自己的香料入鍋,最後加入魚肉,熄了火,用手套將湯鍋搬上長桌。

  「交給你了,Du。」然後她讓出了位置,但卻沒有走開,「你盒子裡那個一塊一塊的東西是什麼?」

  「是豆腐,但跟我家鄉的不太像……」他說到這裡,Emma也趨前伸手按了一按。

  「好硬。」Emma瞥了杜熙唯一眼,該不會是因為即期……

  Mary也依樣畫葫蘆,「硬?嗯,豆腐不都是這樣的嗎?我以前曾經跟朋友吃過一次,記憶中就差不多是這樣吧?」

  杜熙唯回視Emma一眼,「那,可能每國工廠手續上有差別吧。」

  就在此時,杜熙唯突然發現自己不知道什麼時候被人群圍起來了,有好多根手指都伸了過來,正要躍躍欲試的等著「戳戳看」。

  他明白什麼是「廚房是交朋友的地方」了。

  

  杜熙唯在盛情之下與Emma不約而同的在人群中拒絕了每月一次的小型廚藝交流大會,他無視媽媽太太與單身男性的遺憾目光,進入食物的樂園。

  當長桌上排滿食物時,杜熙唯覺得這真的是一個好主意──對於長期處於半飢餓的留學生來說,簡直是天堂。

  Mary介紹著她的匈牙利魚湯,David則是拿出家鄉的小圓餅配燉肉,美國人的高熱量薯條也十分搶手,多國料理的特色對杜熙唯來說都很新鮮。至於他自己的「辣炒豆腐」──這個名稱被Emma吐槽超沒創意也不麻只會辣──出乎他意料的與日本米大受好評。

  雖然杜熙唯還是不習慣那種硬度簡直快直逼豆乾的豆腐,但是看著大家好像都很開心的樣子,他總算覺得自己又度過了這一關。

  Emma顯然對於匈牙利魚湯十分喜愛,又細細的跟對方問起作法。兩個人站在一起,Mary身著荷葉邊的蕾絲上衣,民族風的長裙,而Emma仍舊穿著粉綠色的襯衫,沒有胸線與腰身的束縛,袖口有著她自己的繡花,底下是仕紳灰的休閒褲。

  兩種女人兩種風情,很微妙的放在一起。

  「你說,如果Emma穿得像Mary一樣,一定很多人追,對吧?」David拿著飲料,晃到杜熙唯旁邊這麼說,「Emma可以讓自己更……迷人一點。」

  杜熙唯吃著手中的甜甜圈,「我不覺得。」

  「啊?老兄,我的意思是,你不覺得裙子比較適合她嗎?如果是短裙,有點蓬的那種,可能還不錯……真想看她穿一次看看。」

  「她現在就很迷人了。」杜熙唯吞下最後一塊麵包,繼續說:「我覺得現在的她很有自信,很棒。」

  David不服輸,「但她那樣子恐怕會讓男人卻步吧?你總得承認這點,我很懷疑會有幾個男生能夠跟這樣的女生交往。」

  杜熙唯聽出了話裡的酸意。

  穿得不像女生的女生,穿得不像男生的男生……杜熙唯想起自己,想起渚薏玟,想起這個世界如此荒誕不羈又殘酷的規則,突然間就有點拉不住自己腦裡的煞車。

  「那還真不好意思,要打破你的幻想了。」杜熙唯露出一個堪稱帥氣的笑容,「我就是那個她交往過的男生,雖然是過去式了。另一方面,老實說,我並不覺得一個女孩子需要藉由追求者來定義她的價值。她本身就是個迷人的存在。除此之外,她不需要任何人的認可。失陪。」

  生平第一次對一個認識不深的人毫無顧慮的講出自己的不滿,杜熙唯剛剛根本顧不上自己的文法和字彙到底用得正不正確,但他佩服自己能用非母語的語言扯出這些道理。他整個腦袋都亂哄哄的。

  於是故作鎮定的杜熙唯跑去連吃了兩塊千層麵,企圖冷靜下來,這時突然有人跑來對他說:「你的辣炒豆腐真的好吃。我也想做做看,你有寫下食譜嗎?」

  說話的人竟然是Eva。

  像是知道杜熙唯會問,她自己馬上回答:「我曾經是這裡的宿舍生,回來湊個熱鬧,Ellen也不會不放行的。」

  Ellen就是舍監。

  說罷她又吃了幾口豆腐,還懂得配飯,「老實說,你比Emma厲害多了。飯真的是好奇妙的食物,我第一次吃到就是Emma做的。」

  杜熙唯突然想起了什麼。

  「Emma說過這個宿舍聚餐是每年都有的……所以她去年做了什麼?」

  「炒泡麵。再之前的話我想一想……魚丸湯?」

  這不都是一些現成的東西嗎?魚丸也是剛好遇上的特價品吧?杜熙唯心裡狂吐槽。

  「那再之前呢?」

  「你傻啦!」Eva開心一笑,輕拍了杜熙唯的肩,「她才來兩年啊。」

  眼前看到Eva的戒指一閃而過,杜熙唯突然間想起了上次忘記的事。

  「對了,我想跟你問個東西,不知道你們有沒有多餘的飾品盒能夠賣我?」杜熙唯暫時不再吃東西,頗為正經的詢問,「我之前有一個,但被咖啡潑到了,需要一個新的。」

  「放什麼的?」

  「戒指。」

  Eva聞言愣了愣,「我找找,是一定有,你如果不是很在意外觀,只是自己收著用,那我那邊有瑕疵品,可以直接送你。但送人的話可能全新的比較好。」看出了杜熙唯的猶豫,她又補充:「那東西沒有很貴的。放心。」

  杜熙唯最後還是默默的要看看有沒有免費的盒子。

  

  這天晚上,杜熙唯打開了書桌的抽屜。

  他伸手擦了擦盒上絨布去不掉的咖啡漬,那正是Emma那晚打翻咖啡留下的。那時他沒有注意到桌上的咖啡跟著流進了抽屜,晚一點發現的時候他連忙清理,卻為時已晚。

  幸好那一張熱氣球明信片絲毫無損。

  自從發現自己會看著徐懿貴的照片自瀆後,杜熙唯就正視了自己必須要給對方一個答案的問題。

  他將實驗室座位表撕掉,換成了這張明信片,就貼在烏龜畫作的旁邊。

  留在這裡真的分開,或是離開這裡回去,他到時候都要寫在上面寄出去。

  杜熙唯伸手打開紅色絨布的飾品盒,裡面是一枚銀色的男款戒指,正中鑲著方形藍色水晶,旁邊是簡單的兩顆碎鑽。算是老派而穩重的款式。

  這是他拜託渚薏玟的第一件事。幫他收件,收這一枚戒指。

  杜熙唯緩慢的摸著戒面,戒圍他還滿有信心的,因為他趁對方睡覺的時候偷量過了。

  至於第二件事……杜熙唯打開電腦,看起了各家航空公司的訂票網。

  

  @

  

  秋季聚餐結束後又過了一週,杜熙唯上臺報告這個月的實驗進度。

  比較難的一點是,他必須假裝自己為了眼前這幾張投影片而苦惱,現在放在大家面前的不過是他三分之一的進度,但是他只拿了互相矛盾的第一張出來報告,實際上後面的實驗他做起來順得睡覺都會笑。

  每當想到要自己好好演苦情戲的時候,他就把自己跟徐懿貴的戀情拿出來想,由於效果太好,主角的憂愁與神情實在太真實了,成功的騙過了實驗室裡的所有人。

  散會之後,Kim甚至過來拍了拍杜熙唯的肩膀,「再試試,用RNA層次看看……說不定還有機會?」

  杜熙唯入戲很深,搖了搖頭,「天氣越來越冷了,或許我該想想是不是要回臺灣去了。」

  「別,」Kim似乎發現事態嚴重,「先別想那麼多,你太嚴肅了,不然這樣,把實驗先放一邊去,這個週末一起去採蘋果?我有個認識的農家經營蘋果園,現在已經到了產季最末了,過了萬聖節再去玩,蘋果的價錢很便宜,我請大家吃。」

  杜熙唯原本已經要推拒,但是聽到不用錢的蘋果又下不定主意拒絕。窮到骨頭裡的壞習慣使然。

  Kim接著更大方的說:「不然大家一起來吧。Emma跟Cris?」

  旁邊的兩個人隨即因為免錢的水果就把杜熙唯賣了。

  至於事後杜熙唯終於跟兩位同盟透露去敲完老爹的門,得到了主題與相關經費時,Emma這麼做結論:「不重要啦,反正你演就要有頭有尾,要是讓到手的蘋果飛了,就把你的外套做成巴西嘉年華的風格。」

  杜熙唯馬上說明自己很有影帝的天分。

  Cris則表示:「我對你越來越有信心了!以後打工就靠你罩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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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地球另一端的城市裡,深夜林睿沂正坐在急診室的辦公桌前,雙手交叉,目光冷冽。

  他對著一個剛走進來理著平頭,身著一件運動夾克與鬆垮長褲,腳上還趿拉著夾腳拖的三十多歲年輕人開口──

  「今天是我值班。你出去。」

  平頭男說:「你不可以拒絕我進來。」

  「你出去。我不想看見你,你不是病人。」林睿沂一個一個字的說,而後露出一種詭異的笑容,「不然你去躺在馬路上,等你被車壓到了,你就可以進來了。」

  男子氣呼呼的跑出去了。

  旁邊的護理師看見人出去了,小聲的說:「他又來了啊,真的是趕不走耶。」

  平頭男是眾所皆知的醫療保險投機者,幾乎每過兩天就會來醫院報到一次。每一次來都是血液中的某些指數超標,然後在醫院霸占床位休息,只要住院或在急診待超過六小時,保險公司就會給付賠償。

  根據與林睿沂相熟的便利商店店員指出,對方總是會過來買一罐汽水,然後不知道加入什麼東西,喝完之後就會去超商廁所狂吐。吐完之後他直接去急診,就如同SOP一樣讓醫院抽血,血液數值也都異常到一定標準,接著人就喊累留床休息,時間到了又生龍活虎走出醫院。

  「保險蟑螂。」林睿沂啐道。

  不久,門口的保全跑來了。

  「林醫師,有個人躺在門口前的大馬路上,說是你叫他躺的。」保全有點尷尬。

  「喔。那就讓他躺啊。」林睿沂面無表情。

  「但是他說不定真的會被車壓到啊。」

  「等到他真的被車壓到,」林睿沂手指推了推眼鏡,露齒一笑,「他就可以進來了。」

  雖然這天保險蟑螂沒有再跑進急診室來,也沒有被車壓到,但事後林睿沂被投訴了,而且還被民代施壓,院長也趁著這件事在院區各級長官的會議上細細唸了他一頓。

  也因為很公開,所以徐懿貴接到林睿沂說要一起去喝酒的電話時他並不意外。

  但徐懿貴還是拒絕了。他知道,現在的林睿沂需要的不是他,而是一個能夠安慰他的人。

  而現在的自己沒有辦法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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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懿貴吃過飯,回到沙發前轉開電視的聲音,固定在政論頻道,讓人聲充斥屋內。自從杜熙唯走了之後,他就莫名的養成了這個習慣。然後他把電視櫃上的烏龜飼料倒了一小湯匙泡在小杯裡,一顆一顆的用湯匙餵給烏龜吃。

  太羅奮力咬食,吃完之後滿足的上了烏龜浮島。

  現在的太羅住的地方比從前豪華多了。徐懿貴換掉了杜熙唯的紅色臉盆,去水族店買了一個中尺寸的玻璃烏龜缸。缸裡有一個真正做成島型的緩坡浮板,比起之前的二手塑膠浮片根本不可同日而語。徐懿貴還幫烏龜架設了沉水馬達,附設有沖水的瀑布水流,每天他在家時會開一小時,所以烏龜可以享受衝浪與健身的快感。

  太羅原本都住在陽臺,徐懿貴最近為牠在客廳尋了一處角落,穩穩的定居在電視櫃左邊的石頭小桌上。

  他還為烏龜找了一盞檯燈,每天都開燈泡讓牠取暖。因為他看到網路上說冬季烏龜會冬眠,可是小龜冬眠有風險,而他不想冒任何風險。

  小烏龜曬著曬著就張開了四肢,甚至肢體都完全張開準備吸熱,看起來反倒是把自己完全「放」在地上了。剛開始徐懿貴靠近觀察時,太羅還會充滿警戒的突然跳水,但是到了後期烏龜已經習慣了,爽爽的曬著,人來了牠也一動都不動。

  徐懿貴有時候想,幸好還有太羅……幸好杜熙唯留了太羅給他,不然他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辦法看似照常的運轉下去。

  他從未感覺到生命如此寂寞。從前的分手,是從另一個地方回到家裡,那時他與人談戀愛,但還沒有到同居成家的地步;而現在的他,曾經有過一個他們的家……這裡已經是他的家了,他要是離開的話,也沒有地方可以回去。這種迷路的感覺,帶給他非常、非常強烈的寂寞感。每一寸地方,都有著痕跡,都有著預留的位置。現在那些地方都朦朦朧朧的填滿著空白,卻如利刃般銳利。

  過去他以為至深的情愛定然不疑,然而如今他才發覺是自己尚未走到險處。沒有與對方聯絡的日子越來越長,他最初仍相信著對方堅定的語氣,但是每每在獨睡的夜晚裡醒過來,他又不免去想,這段戀情也許是盡頭了。

  反反覆覆越多次,他就越來越記不清楚杜熙唯離開的時候對他說的話。

  徐懿貴不明白杜熙唯為什麼帶走了那張他還算珍惜的明信片,但他又想,帶走的越多,留下來的越少,也許對自己反而比較好。

  冬天近了,杜熙唯不知道穿得夠不夠暖?這些日子他過得好嗎?徐懿貴裹著毯子,在沙發上漸漸的睡了過去。

  

  電話聲驚醒了徐懿貴。

  電視上的政論新聞還在演,徐懿貴接起了電話。是他的同事蔡能治打的。

  蔡能治簡短的交代:「他喝醉了。我是說林睿沂。你可不可以告訴我你家的地址,我把他送過去。」

  這兩個人不是死對頭嗎?怎麼還能一起去喝酒喝到掛?徐懿貴運動了一下剛剛睡痠的脖子,「為什麼他喝醉要送到我家?」

  「因為他一直嚷著要去你家。」

  徐懿貴沒接話。

  蔡能治又續道:「啊,我不管啦,他這個醉鬼就要這樣啊……欸徐懿貴,你說過的,欠我一次的,記不記得啊?記得吧!那個阿伯的攤子是我扛下來的!」

  徐懿貴幾秒無語,「他很醉嗎?」

  「根本是灘爛泥。」

  「他又不住在這裡,不適合……」

  「我知道啦。你是他的前男友啦!他剛剛喝醉了全都說了啦!」

  徐懿貴第一次被這樣破天荒出櫃,當下只有無言二字。真的沒有讓對方來的意願,徐懿貴使出殺手鐧──

  「那他如果到我家被做了,你怎麼辦?他到時候說不定會說都是你害了他喔?」

  蔡能治急得跳腳,「那總比我被他做了羊入虎口來得好!林睿沂你站好、不是、你手拿走……你站好!」

  徐懿貴最後報了自家地址。

  

  計程車載著兩人到大樓底下時,徐懿貴上前扶著林睿沂,計程車裡的冷氣頗涼,外面氣溫十月底也不算溫暖,身上只穿薄襯衫的蔡能治竟然滿頭大汗。

  人被嚇得不清,徐懿貴秒得結論。

  蔡能治簡潔的打了招呼,就乘車離去。

  

  當徐懿貴把醉鬼放在沙發,先去上了個洗手間,出來的時候發現林睿沂伸長了脖子在看缸裡的烏龜,甚至還伸了手指想要摸摸看。

  太羅嚇得四肢都縮進殼內。林睿沂不滿的用指尖敲了敲烏龜的殼。

  「你為什麼要養這種又臭又不會撒嬌的動物?」

  「牠有人喜歡就好。」徐懿貴自己在沙發上坐了下來,單手支著額頭,眼神盯著茶几上的茶杯,明顯的沒有要與對方應酬的意思。

  「『米開朗太羅的家』,這什麼鬼名字?」林睿沂指著烏龜缸上的便條紙。

  「你管不著。」

  面對徐懿貴根本不打算理人的態度,林睿沂毫不受挫。

  「徐懿貴,跟我上床。」

  徐懿貴喝了口茶,「我沒興趣。」

  「你該先試試看,才知道有沒有興趣。」

  接著林睿沂一下子躍上沙發,使勁的把對方推倒,跨坐在徐懿貴身上。

  「阿睿,從我身上滾開。」徐懿貴看著天花板說。

  「那個小子看起來那麼保守又青澀,有眼珠的人都看得出來,跟他玩一定很拘束,我看你根本跟他幾年之內都只能用傳教士他下你上的做吧?」

  徐懿貴不悅,眼鏡後面的目光直視著對方,怒氣滿盈,「……我再說一次,從我身上滾開。不然我真的會對你不客氣。」

  「別對我客氣比較好。」林睿沂充滿誘惑的一笑。

  「你問了那麼多問題,換我問你一個,」徐懿貴突然一派從容,極淡的笑了,「很明顯你其實沒有多醉,現在可是伶牙俐齒靈活著呢。怎麼在蔡能治那邊就醉得如此糊塗呢?」

  林睿沂嘖了一聲,從徐懿貴身上爬起來,在旁邊的單人沙發上坐好,「……你還真是會破壞氣氛。」

  徐懿貴一動不動的維持原姿勢橫躺著,沒有爬起來,「我都還沒有跟你算,你幫我莫名其妙出了櫃這件事要怎麼對我交代。」

  「……不然我讓你睡一次好了,怎樣,不錯吧。」

  徐懿貴的笑容漸漸加深,「你想睡他就直接跟他講,不要睡不到空虛寂寞覺得冷才來這裡,我的床還沒有這麼廉價。」

  「哼哼。」林睿沂對這個說法沒有表示任何情緒,「不過……看起來那小子還是沒有跟你聯絡啊。」說著說著,林睿沂便往口袋掏出一包菸。

  「我就說嘛!分開一陣子?」說罷林睿沂燦笑,用力拍了一下大腿,「徐懿貴,這話你拿去騙那個傻小子還行,幹嘛不說得清楚一點?」

  林睿沂把手伸進自己口袋底摸來摸去,「分手就分手,用得著說得這麼溫柔?都要結束了還含情脈脈個屁!」

  「……分開不一定是結束。如果是在他身上。」徐懿貴沉默半晌才又開口,神色還是淡淡的,「雖然,我們之間的分開最後是個結束沒錯。」

  林睿沂正抽出一根菸,這個時候頓了一下,接著另一手掏出打火機。

  「幹。」他說,順便點菸,「林北輸一隻弱雞輸到脫褲。」

  「這裡是不准抽菸的。」剛剛挺屍一樣的徐懿貴突然爬起來奪過了打火機,而後坐回原先的沙發裡。

  「喔,因為烏龜的另一個爸爸不喜歡這個味道嗎?」

  「因為我不喜歡了。」

  「……以前你還能接受的,真無趣。」林睿沂沒有要回打火機,轉而在指尖玩弄香菸。

  「話說回來我從沒來過你家。」

  「以前我們在交往時我也不是住這裡,這是我後來買的。」

  「我知道。我有偷查過通訊錄。」

  「……喔。」徐懿貴轉而把打火機丟在桌上。

  林睿沂哼哼鼻子,「所以那個小子住過你家,以前的那個地方?」

  「嗯。」

  「靠,所以你們也在那邊做過。」

  「……注意你的用字遣詞,林睿沂。不然我可以跟蔡能治說的東西可有很多。」

  「哪怕你跟蔡能治說我的性癖我也不在乎好嗎?可惡,我超不爽的,為什麼那小子就能踏進你家,我就只能跟你去開房間!」

  「……那是意外。」

  「意外個屁!」說著林睿沂挑釁般的拿過桌上的打火機點菸,「我知道了,你是不是像電視裡的幾朵花的連續劇,偷偷給人家下藥迷姦,等生米煮成大鍋飯……」

  「我說過這裡不准抽菸!」徐懿貴猛然搶了林睿沂手中的菸,丟在地上一腳踩熄,接著拿起桌上剩下的整包菸往敞開的窗戶使勁投擲出去。

  「你!」林睿沂不甘示弱,不曉得是不是酒勁上來了,他一股怒氣直衝腦門,「……你竟然丟老子的菸,老子現在就丟那隻不長眼的臭烏龜!」說畢他轉身就將手往玻璃缸撈去。

  徐懿貴拉住他,卻拉不住林睿沂右手拋物線的動作,他眼見一個墨黑色的東西呈拋物線一般飛出去,徐懿貴呆看幾秒,轉身就要去拿沙發上的外套。

  林睿沂倏然從背後緊抱住徐懿貴。

  「你放開!」徐懿貴大怒。

  「你幹嘛!那只是隻烏龜罷了!」

  徐懿貴不發一語,硬生生將人甩到沙發上,力道之大,林睿沂幾乎一陣暈眩。

  林睿沂奮力爬起,直衝到玄關對著門口那個已經在穿鞋的人大喊。

  「徐懿貴,你給我站住!」

  徐懿貴頓了幾秒,轉身冷冷的看著發話的人。

  「那只是一隻被主人遺棄的烏龜罷了,你……」

  徐懿貴也不顧已經套在腳上的鞋子,一踏步站上居家的地板,把對方摜在牆上,「牠不是一隻普通的烏龜,太羅是我兒子!懂嗎!」

  林睿沂不甘示弱的說道:「牠不是你兒子,牠是一個跟主人一起被遺棄的……」

  「林睿沂,我操你的!」徐懿貴揪住對方的衣領猛烈搖晃,「你給我滾──」

  咚的一聲,有個東西在劇烈晃動中從林睿沂的袖子裡滾出來,喀拉喀拉的邊滾邊響,直到撞到鞋櫃才停下來。但是因為弧度的關係,仍在原地如同海盜船般震盪不已。

  整個空間再沒有人講話,只有龜殼擺盪的聲音在他們之間擴散。

  小烏龜四肢都縮在龜殼裡,翻船的龜露出腹側的花紋,是由黃黑色斑組成的一顆歪斜的愛心。

  「徐懿貴,我曾跟你交往三年又兩個月,但從來沒聽你罵過髒話。」

  徐懿貴放開對方,不發一語,眼神空盪盪的不知道在想什麼,在玄關的地板上就地坐了下來。

  「徐懿貴,你知道嗎?你太愛他了。比喜歡還要多的那種。」林睿沂在驚嚇後靠著牆滑坐在地,繼續道:「……你不能跟他分手。他就是你的那個人。」

  徐懿貴抬起頭看他。

  「徐懿貴,你讓他看過你這麼瘋狂的樣子嗎?」

  「我……」徐懿貴露出有點迷茫的神情,「……我不確定。」

  徐懿貴不確定,如果那個夢魘的夜晚也算進去的話,或許算是有。但是無論是他或杜熙唯那個時候的瘋狂,都與真正的愛無緣。

  「請你務必讓他看看,因為感情是需要回應的。如果你們兩人心意相通……他若能看見你的愛,必定也有回應那份瘋狂……的瘋狂。」

  林睿沂起身走過去,把已經翻肚揮舞四腳一陣子的烏龜轉正,放在手心。太羅伸長了脖子,先是往前看著懸空的景,之後笨拙的往後退。

  「你太溫柔了,徐懿貴,我知道你幾乎只對喜歡的對象溫柔。不過就是因為太過溫柔,所以行不通。太多的溫柔是會讓人糊塗的,讓人搞不清楚,自己究竟有多想要,以及是不是真的想要對方。」

  徐懿貴極輕的嗯了一聲。

  「太理智的愛情往往失之毫釐,太執著的愛情又讓人遍體鱗傷,我們這些凡人在其中,真是又可悲又可笑,又可憐又可恨,又……」林睿沂的表情有些恍惚,然後徐懿貴看見他淡淡的笑,卻掉下一顆淚,直直落在龜背上然後不見,「……又可愛。」

  過了半晌,徐懿貴說:「……你剛剛丟出去的是什麼?需要去找嗎?」

  「那沒什麼,老子的臭襪子而已。」

  「……」接著徐懿貴維持著坐姿,把自己腳上的鞋用手脫下來,甩在地上。

  「徐懿貴,」林睿沂看著那隻烏龜,頭也不回的問道:「如果我當初沒離開這個城市,而是留在你身邊,那麼我也許不會認識我前妻……你覺得現在我們還會在一起嗎?」

  沉默之後,徐懿貴說:「但是人生其實沒有如果,也許也,沒有也許。」

  

  @

  

  徐懿貴在電話中約定的超商露天咖啡座選了一個座位,拿著他的咖啡坐了下來。

  他會來這裡,是因為接到一通電話。

  「我是渚薏玟,是跟杜熙唯同實驗室的朋友。熙唯有東西要我交給你。」

  渚薏玟這個名字他稍微有印象,他翻出了很久以前杜熙唯在聚餐後傳給他的一張照片。所以當有人也拿著一杯咖啡在他對面的座位坐下時,他遲疑了幾秒。

  「我以前跟現在穿得不太一樣,但我是本人沒錯。」

  徐懿貴把眼睛從長髮長裙的照片上移開,仔細的看了現在短髮、深色襯衫,腳上穿著高筒馬汀鞋的渚薏玟。

  「你是有點變了,但我看得出來是你。」徐懿貴說。

  接著他們兩人默默的打量對方好幾眼。

  「女人是很多變的。」渚薏玟單刀直入,「這是機票的訂位代碼,他請我轉告,如果你現在還會想見他的話,就搭這班飛機去找他。他請我親手轉交給你。」

  徐懿貴拿過紙張,上面是航空公司名稱與英文數字代碼,日期押在年底左右。

  是聖誕節假期。這時期的機票不算好訂,不知道杜熙唯是什麼時候去預約的?他想。

  「他為什麼不直接給我?」徐懿貴看著桌上的紙,喝了一口咖啡。

  渚薏玟呆了一下,「我以為你才知道為什麼耶。他只有跟我說過,你似乎一直都願意讓他走,就像是贖罪什麼的。我不知道他為什麼要用這個詞,但我猜你應該知道。他說之前你給他很多餘地,這次換他給你選擇的機會。」

  徐懿貴愣住了,拿著咖啡的手就這麼懸在半空中。

  「所以他才不主動跟我聯絡嗎?」

  「他一直都沒有跟你聯絡嗎?」渚薏玟反問。

  徐懿貴慢慢的放下咖啡,單手抓亂了瀏海,接著他追問:「他……他還跟你說過什麼?」

  「公平的戀愛。他說想要的是公平的戀愛。」

  徐懿貴閉起眼睛,深呼吸,讓自己盡量冷靜下來。

  為戀愛痛苦、為戀愛失魂落魄,渚薏玟彷彿看到從前的自己。

  不知不覺的,她講起了跟杜熙唯經歷的那些事,從輕生的理學院頂樓,一直到坐在超商門口的夜晚。

  「他從來沒有跟我說過這些事,」徐懿貴苦笑,手邊的咖啡已經冷了,他不想再喝,也無心去管,「……這些事,對他而言,都不會算是小事。」

  但是也代表杜熙唯成長了,那時候的他,已經開始相信自己擁有能夠處理問題的能力。徐懿貴想起杜熙唯曾做惡夢的夜晚。即使杜熙唯醒來,他也未曾向自己提過隻字片語。

  真正害怕的人,是自己。徐懿貴想。如果自己問,對方必定會回答。他知道他會。

  「以我來看,你們只是一起相處太久了,久到有點忘記,該跟對方說出愛了。他曾經跟我說你是一個很溫柔的人,看來所言不假。」渚薏玟學著當初杜熙唯給她的那個,那麼及時而溫暖的笑,「去找他吧。」

  徐懿貴說道:「當然,我會的。」接著他抬起頭,好像又恢復了那個從前的自己,眼神有了一點微妙的笑意,「我姑且一問……你說過他拜託你兩件事,一件是我手中的這張紙,另一件……他之前是不是有買什麼東西,寄放在你那裡?」

  徐懿貴曾在信箱裡接到一張購物網站的發票,但是收件人不是他們,收件地址也不是家裡,只有發票顯然因為勾選錯誤,所以寄到了註冊的原始地址。之前徐懿貴認為是杜熙唯幫熟悉的人代買東西,再直接寄到對方那邊去,但是現在,他覺得情形好像是倒過來的。

  渚薏玟兩手一攤,挑眉一笑,「無可奉告。通往答案的鑰匙不正在你手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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