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張相吧。」徐懿貴忽道。
兩個人在微雨的草坪前微笑,幾道光從欄外灑落,打亮一對容顏,一個緬靦內斂,一個瀟灑自若。第三章 情侶出遊
杜熙唯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誤會了,還轉頭看一看林睿沂跟自己身後,但是並沒有見到其他人。
「對啦,我是在對你說話,這裡沒有別人,小少爺。」
在這個時候杜熙唯才真正正視林睿沂這個人。對方身高約莫與徐懿貴一樣高,但是皮膚卻是小麥色,抓鬆的刺蝟頭有幾分慵懶,更襯出眼神裡挑釁的意味。
杜熙唯看著雙手插在褲袋裡的人,淡淡的回應:「我姓杜,也不是什麼少爺命。」
林睿沂見狀興致來了,「怎麼,難道不是嗎?一點人情世故都不懂,徐懿貴帶你來,你不是像小鬼一樣扭扭捏捏連吃東西都不敢,不然就是坐著一個屁都不放,你隔壁的那個醫師不就因此老是前仰後仰的,只為了跟徐懿貴說話?」說著說著那些不滿肆虐而出,「竟然還坐在位子上玩手機,既然如此來這裡做什麼?回家去就好了啊?」
杜熙唯突然覺得被這樣質疑的自己很可笑。裝忙玩手機不過是種保護色,為了讓自己還能像一般人一樣神態自若的坐在位子上,不至於被關心,也不會顯得落單。
但也正是因為他不願意被別人察覺這樣的心情,所以根本無法將這些話說出口。
杜熙唯一時間說不出一個反駁的字。剛剛洗臉時滴在眼鏡上的水滴把對方的身影幻化成好多個,每一個都有著指責他的姿態。
「像你這種人我見多了,」林睿沂像是想起什麼,輕蔑的笑了,「不就是倚仗著有人會愛護自己、保護自己,所以任性的只活在自己的世界中,享受著那份所謂的天真,其實不過在享受別人給你的方便,或是欺騙自己這樣子沒有問題罷了!」
林睿沂一字一句沒有半點停頓,「你知道在你身旁的人會有多難堪嗎?」
杜熙唯在自己的世界裡是絕緣體,而他才剛剛開始體驗跟別人融入同一個世界的生活。他從未想過,當這樣的自己擺在兩個人都必然要直面的世界跟前,自己的存在也許會帶給徐懿貴困擾。
跟他這樣的人在一起,會痛苦嗎?杜熙唯想。
沉默給了杜熙唯片刻的緩衝。然後隨即被林睿沂的一句話打亂。
「你根本不適合徐懿貴。」
杜熙唯的忍耐幾乎瞬間就要突破臨界點,或許是與那個人有關,所以覺得自己意料之外的失控,他突然大聲的說──
「我、我只是不知道該怎麼做!」
「不,不可能的,每個人都有察言觀色的能力。那不過是在逃避罷了,裝作不知道,就以為能夠得到安全,或者是就有藉口能夠享受別人給你的安全……」林睿沂說,「明明給了周遭的人添這麼多麻煩,卻能沉溺在自己的世界裡,你不覺得這樣很卑鄙嗎!」
「不是的!你、你不明白……」杜熙唯顫聲,連禮貌性的敬稱都用不上,「那是因為壞掉了!因為我跟世界連接的地方壞掉了!不是你說的那樣貪圖享受、卑鄙什麼的!」
林睿沂激動的打斷對方,「不懂什麼?難道不是這樣嗎?你們這種人活到這麼大,卻還是需要別人照顧,只不過一頓交際的飯局,竟然連一句客套的話也說不出來,不就是因為被保護得太好了嗎?好到連做人都不會了。好到連……」林睿沂停下來,神色突然有一絲異樣,像是有點痛苦,又有一些內疚。
這時廁所的門乍然被推開,徐懿貴急急的跨步擋在杜熙唯前面。
「阿睿,你是怎麼了?」接著他望向杜熙唯,「唯,你想回去的話,我們就走了吧。」
杜熙唯在林睿沂蔑視的目光中搖頭,「徐懿貴,還沒有,我還沒有說完。這件事你不要介入。」接著他向前走,越過徐懿貴,直到林睿沂面前一、兩步的地方才站定。
徐懿貴看向鏡中的影像。他沒有見過杜熙唯這樣的神情。
「我想請問您幾個問題。」杜熙唯朝著面前的人張口直言。
「喔。」林睿沂對於無意義的敬稱嗤之以鼻。
杜熙唯放棄那些多餘的禮貌,他不再想對這個人客氣。
「林先生,你會畫畫嗎?」
林睿沂愣了一下,雖然對於沒頭沒腦的問題有所質疑,但還是如實回答:「會。」
「會跳舞嗎?」
「普通。」
「那麼,你會唱歌嗎?」
「不怎麼在行。」
「如果你覺得你唱歌不怎麼在行,你覺得靠練習,可以挽救得回來嗎?」
「……嗯,練是可以練,但是有個限度吧?」林睿沂抬眼,似乎有點知道了這些問題的意味。
「如果要你像個歌星一樣唱歌而且得到大家的喝采,辦得到嗎?」
「會做人的話不難吧?」林睿沂嗤笑。
杜熙唯則完全不為所動,「我是說本質,對於歌藝的本質。你能用一首經典名曲,唱到讓觀眾感動到流淚嗎?」
林睿沂不耐煩了,「不可能。」
杜熙唯接著又道:「因為天分。做這件事,需要一點天分。是嗎?」
他沒有停歇的繼續說:「有些人天生就會塗鴉,有些人生下來聽見音樂就很自然的擺動手腳,有些人音域廣,各種歌都能自然而然唱出口來。
「林先生,我想對我來說,所謂的『做人』也跟唱歌沒有什麼兩樣。我不是說它不能被練習、不能去學,我無意找任何理由掩飾我社交能力的貧乏。既然有人天生便不會畫畫、不懂跳舞、不能隨心所欲的唱歌,那麼,為什麼你不能這樣去體會所謂的『做人』呢?」
林睿沂輕蔑一笑,「照你所說,那麼,不會做人是可以學的。有沒有天分那根本只是藉口,不是嗎?」
「唱歌也是可以學的,畫畫也是可以學的。但是林先生,你能夠成為畢卡索嗎?」
「至少我再不濟我也能畫個人。人模人樣的,大家一看便知道。」林睿沂咬牙切齒。
「那我從皮卡丘練起有什麼不對?」杜熙唯說話的時候異常的冷靜,但是他藏在背後的手還是一直顫抖,停不下來,「……就算我一輩子只能畫出皮卡丘又有什麼不對?」
「你白痴啊!」林睿沂突然爆粗話,「你以為我沒畫過皮卡丘啊!你不知道皮卡丘比人難畫多了嗎!」
「可是,對我而言,畫皮卡丘比畫人容易多了啊。」杜熙唯感覺到徐懿貴的手默默的握在他冰冷的手上,「如果這輩子我就是只跑動漫展的場,那麼就算我只會畫皮卡丘,就算畫得再醜,再慘無人形,那又怎樣呢?」
「那就可惜了,你最後還是做不了人的,你就好好當一輩子的皮卡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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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一關上大門,剛換上拖鞋,杜熙唯突然從背後緊緊抱住徐懿貴。就像他剛剛在機車後座所做的那樣。
杜熙唯因為身高,從背後抱住人的時候,頭顱剛好只落在對方的肩胛骨。他左右磨蹭了一下。
徐懿貴撫摸著杜熙唯環在腰上的手,突然聽到愛人這麼問──
「懿貴,你會喜歡皮卡丘嗎?」
徐懿貴驟然停下動作,在對方呆滯的瞬間轉身,將人騰空抱起,在沙發上放開的瞬間,隨即欺身把對方壓在身下。
「唯,你聽好。」徐懿貴凝視著身下的人,「我現在非常後悔沒有在林睿沂前面吻你,狠狠的。如果時間可以倒轉,我會毫不猶豫的這麼做。」
杜熙唯睜大了眼睛。
「我不知道你從哪裡開始聽見的,他、他說我不適合……」
「我喜歡皮卡丘。」徐懿貴認真的說,「很喜歡,很喜歡……就算牠永遠不會變成雷丘也沒關係……」
然後他在吻裡這麼說:「……最喜歡了。」
杜熙唯趁著腦袋裡還殘存著輕微的酒意,將雙腳環上徐懿貴的腰,然後整個人熱切的貼上去。
肌膚的相觸像是熊熊烈焰,將戀人間的不安燃燒殆盡,野火燎原。
這一天晚上睡覺之前,徐懿貴看著因為餘韻癱軟、睡眼惺忪的人,用手指一次次的梳著對方的細髮,最後這麼說──
「一起出去玩吧。我會把假留下來,我們一起去冒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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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室的生活十年如一日的進行著。
在公共儀器區操作酸鹼測定儀的杜熙唯戴著口罩,安靜的操作手上的酸鹼試劑。一群女學生吱吱喳喳的湧到他附近的公共區域,跟他正放在量杯裡高速旋轉的安靜磁石形成強烈的對比。
杜熙唯認出其中幾個女生是自己實驗室的,但大部分都不是。
「天啊!你是說那個農場的嗎?你也有在玩那個遊戲嗎?」
「有喔。要我送禮物給你嗎?」
「好啊好啊!我要那個贈送種子的邀請!」
「我也要!我也有玩!」
好幾張嘴巴的熱鬧讓原本冷清的實驗室有了幾絲生動,杜熙唯覺得青春真好。完成了配置,他接著離開原位,回身去找洗瓶來沖用過的測定電極。
回來的時候聽見話鋒已經轉到另一個世界,他手上的水柱把玻璃電極迅速的刷過。
「……對啊我們明天要去買包包,就是上次班代介紹的那一間,不貴可是很好看。」
「是喔?明天嗎?我也好想去!」
「你沒時間啦──戀愛的人都沒時間。」
「叫他帶你去啊!」
「幹嘛排擠我。」女孩的語音帶笑。
「就是要排擠你,」整群女生吱吱咯咯顫笑起來,「我們要排擠靜雅,誰叫你偷偷交了新男朋友都不肯說是誰。」
「唉呦,」剛剛被揶揄的女孩跺腳,「不跟你們說啦。」
說著說著她往旁邊躲去,杜熙唯正準備把手上的廢液杯倒向水槽,他趕緊向後退,「學妹,小心。」
「啊,學長對不起。」學妹道完歉,隨即跟旁邊再度笑成一團的人一起跑掉。
所以,一向對於陌生人有臉部模糊症候群的杜熙唯竟然記得她。靜雅。他隨後在附近的儀器登記表看到了一個娟秀的筆跡書寫這個名字。
人如其名,留著披肩的長髮,笑起來的時候臉上有對小小的酒窩,聲音聽起來很溫柔,總是很有禮貌的女孩子。
杜熙唯離開公共儀器室去喝點水,回到原處時,看見自己教過的大學部學生正堆積在一起,手邊是自己帶過他們上機的PCR機器。
「設定上都沒問題吧?」杜熙唯隨口這麼問。
其中一名學妹答:「應該是,學長。」
「應該」兩個字讓杜熙唯硬是在原地站了一會兒,直到離按下「RUN」這個鍵只差一步時,才默默離開。
回到座位上時,他花了一些時間看了改到第十遍的碩士生摘要,覺得差不多了,想要早點通知學弟,讓他早日送給教授。
杜熙唯問過附近的研究生之後,直接前往取水室找人,踏進區域裡他一看見對方便馬上開口:「學弟,你的摘要應該可以了。」
話已出口他才發現角落還有一對男女,男的因為他的到來而噤聲,女孩子正是靜雅,帶著一點害羞的表情。
杜熙唯把事情交代完便迅速的離開取水間。
對於撞見了不想看到的人,跟不是那麼想知道的關係,杜熙唯意料之外的有些心煩意亂。無法在座位上待著,他無意識的走到實驗區的角落做了一會兒洗血清瓶的雜事,之後連帶的補起了耗材,發現塑膠吸管短缺後,他回到公共儀器區,蹲在地上找起上次囤的紙箱,卻遲遲沒有找到。
正當停在原地時,突然他聽見有人在說話。
「這樣算是有還是沒有結果啊?」
杜熙唯聽得出來是自己實驗室的那兩個學妹。
這時候另一個聲音開口了。
「我也不知道啊。要去問學長嗎?」
「你是說要去問學長還是大學長?」
「學長嗎?但是他有時候也不是很想理我們。」
「就像我們不想理珮驊一樣嗎?」
女孩子們的笑聲在杜熙唯的耳裡有著那種熟悉的涼薄感。
「我們都不想理她的時候,珮驊就會跑去問靜雅,因為只有她會回答她。」
接著兩人按著按鈕存檔,連接電腦的鍵盤聲音喀喀作響。
有人又忽道:「如果去問學長這張圖,大學長在旁邊聽到了就會管這件事了」
「是啊,雖然大學長一解釋起來我們也不見得聽得懂,有時候有點,怎麼講……囉唆?連什麼時候回去都要問,老是叫人早點回去什麼的,噯,反正就是有點像我媽一樣。」最初開始話題的聲音這麼說。
「我也有點這麼覺得。」
兩個人的對話杜熙唯聽到這裡,他決定不再管那一箱耗材,默默的起身回到實驗室。
甫進實驗室,他就聽見碩士班學弟說教授找他。
杜熙唯把剛剛衝進腦中的情緒趕走,緩緩走到教授敞開的辦公室,用手輕敲門。
「請進。」
每當踏進這間辦公室,杜熙唯總是有一種走上競技舞臺的錯覺。他盡量挺直腰,像個赴死的勇士般向前走去。
儘管如此,他知道自己還是會渾身僵硬,並且在逐漸堆積起來的緊張中腦袋空白。
「教授。」
「請坐。」范教授抬手,示意杜熙唯坐在辦公桌前的椅子。
那是張有扶手的椅子,扶手短而優雅,有個簡單的螺旋紋路盤旋在上,半弧勉強及肩的椅背上面有著咖啡色、紅色與金色條紋的花樣,整張法蘭絨布料的椅子在夏天裡總顯得有些熱,但是放在長年低溫空調的室內,則是意外的有著一種溫暖的感覺。而現在已經臨到初秋之際,更是帶有一種引誘人摸摸它的溫柔感。
這張椅子存在了很久,自從杜熙唯進入這間實驗室以來,它就一直都在這裡。
杜熙唯坐下後默默的撫上了扶手旁的絨毛。
范教授放下手中的公文夾,看似順手的把它推向書桌的側邊,與底下的文件整齊的堆在一起。帶著微笑的表情,他將手掌在桌上交叉,話題在這一瞬間開始。
「這張椅子是我的指導教授送我的。」
杜熙唯摸著手把的手停了下來,不知道該怎麼接口。
「我當初博士要畢業那一年,那時候我是那個實驗室第一個來自臺灣的畢業生。我的老闆,他每年當有博士生要畢業,都會自其中選一個學生,送他一張椅子。」
范教授目光落在椅子上,好像回到當年的那一刻。
「我的師公,也就是我指導教授的教授,家裡原本是家具製造商。他沒有加入家裡的事業,但是自從他當上了實驗室的主持人,就每年都買一張椅子,送給他的博士畢業生,告訴他們『坐穩了,靜下心,然後找到你的舞臺』。
「我老闆也繼承了這件事,後來他學生越收越多,雖然畢業的不是那麼多,」范教授說到這裡笑得微妙,「但是他每屆都會選一個博士畢業生,送這張椅子給他。聽說整張椅子的模樣就跟當年完全一樣,也都是那間工廠生產的,一直沒有變過。」
范教授將目光轉向看起來迷迷糊糊的博士生,輕輕一笑。
「他那時對我說:『嘿范,你知道嗎?當年我拿到的這張椅子,跟你屁股底下這張一模一樣。現在它是你的了。但是我有一個煩惱,你知道嗎?我剛剛試著去看了看臺灣到底在哪裡,還真的不是我想像中的遠,這樣你真的帶得走嗎?』」
話說到這裡,范教授喝了口茶,彷彿在等待什麼。
杜熙唯愣愣的沒接話,范教授主動再接了口:「所以你猜我當初花了多少運費?」
見到學生依舊無語,范教授又說:「猜看看嘛,」接著溫和的笑了笑,才又續道:「不猜一猜嗎?」
杜熙唯這一瞬間好像明白了什麼。他覺得教授似乎在提醒他。
在范教授靜定注視的目光裡,杜熙唯覺得自己不能不開口,所以硬生生的給了一句模糊的問句:「呃,美、美國的話很貴吧?」
「是喔。說不定都要跟椅子一樣貴了。」范頌銘補充。
兩個人的目光很剛好的都在這個時刻投向了話語中的主角。
看著陽光從窗戶斜射進來,打在身下的椅子上,漾出一種好似帶著溫度的溫潤光澤,杜熙唯不禁由衷的說道:「不過……這是張很美的椅子。」
這是進了辦公室的杜熙唯主動願意說的第一句話。
兩人之間沒有言語,只是相視而笑。
說也奇怪,這幾句極其普通的對話,卻是這師生兩人間除了公務與研究外,最貼近彼此的對話。過去的杜熙唯不曾這樣對范頌銘說過一句話。
而范頌銘也沒有見過學生有些緬靦卻帶著笑的神情。他的博士生面對他討論實驗時都很專注,但是表情不多,說話時刻都謹守著分際,開口時多半帶著一絲著急,甚至是緊張的。
師生間因為這個短暫的瞬間,好像平白的生出了一種遲來的熟悉感。
「熙唯。」
杜熙唯抬頭,意識到教授有些話想對他說。那才是他今天獲邀坐在這張椅子上,分享著回憶的主因。
「我早上在信箱裡拿到了上次接受paper的抽印本,」范教授解釋道,「就是期刊方接受後會印一份官方的紙本給你,這可包含在我們實驗室兩個月前收到的帳單裡,美元計費,真貴的幾張紙。」接著他把紙本遞給杜熙唯,「恭喜你,熙唯。期刊論文獎學金記得申請。」
杜熙唯接過,上面的英文標題他讀了幾次,方才抬頭,「謝謝。謝謝老師。」
范教授的話還沒有說完。
「另外,今天我還收到了另一封電子郵件。」范教授一面說,一面從剛剛的公文夾底下抽出列印出來的信件,遞給博士生,「你知道嗎?當初我們討論過這篇已經刊出的圖C的實驗時,不是曾經覺得可以往流行病學的方向去做,還有寫信給一間加拿大的實驗室要過質體,你記得嗎?」
杜熙唯眼睛一下盯在紙上,一下望著教授的面孔,有點忙不過來,不知道先看哪一邊。
「這是那間實驗室主持人的回覆。」范教授簡單的說明,「通常我的經驗是如果寫信去要質體,要給你的一週內就會回覆,否則就永遠都不回覆。」
兩個人此時二度相視而笑,但是這次的笑容與剛剛相比更多了幾分默契。
「不過就在你的paper線上刷出來兩個月後的今天,竟然出現了這封信。顯然那位老闆看了你的paper,也有點興趣。信裡說因為疾病管控的限制,他們的質體不能輸出。」范教授離開椅背,傾身向前,「但是如果我們去他們的實驗室做,就是可行的。甚至文末還頗為歡迎。」
杜熙唯露出訝異的神色,但是思緒還沒有理清,「他是說?」
「就是你可以過去他們實驗室,歡迎合作交流的意思。」接著范教授又從抽屜裡拿出一份淡綠色的印刷品,看起來曾經是某份宣傳品,「我們生科系送交換學生出去其實算是常有的事,學校可以補助機票跟住宿的錢,雖然有天花板的上限。不過這是個好機會。」
杜熙唯一時無法回答,但是無可否認的,他的內心一瞬間產生了嚮往。
范頌銘再度將背靠上椅背,帶著輕鬆的神情,「這件事你可以慢慢想,想好了再決定。出國要考慮的問題大概有幾個方面,經濟考量,這點你可以看一看我們學校的補助說明;另外是家裡支不支持,是否需要照顧年邁的父母等,我記得你似乎填資料卡時寫母親健在,可以問問她。」
杜熙唯想起當初為了怕麻煩,也不好解釋,在父親的欄位上填了正確的已歿,在母親的欄位上卻填上繼母的名字。聯絡電話他填了弟弟的家用電話來偽裝,緊急聯絡人也是弟弟。
「最後一項是感情生活。我當初很年輕就出國,碩一就出去了,所以與師母的相遇是在國外,但是你們這一代的感情發展我就不清楚了,以你的年紀來說,說不定你已經有交往到論及婚嫁的對象?」
杜熙唯暗思教授說不定是聽到了之前同學起鬨的那些什麼眼鏡娘的笑語。
見到杜熙唯不語,范教授便順著說下去:「也有先結婚再出國的,或是先訂婚,或是乾脆一起出去的都有。這些事情你可以一併考慮進去,不急著決定。當然,也不是一定非得出國去,只是正好眼前有個機會。」
杜熙唯將目光轉到地板,再看向教授,「老師,我回去好好想想。」
范頌銘說:「你的實驗如果安排得宜,也已不是需要修課的情況,可以偶爾放個小假,三五天都沒關係。人生很長,花點時間停下來也是很重要的。」
最後教授對著坐在椅上的博士生這麼說,如同當年他的老師對他臨行前所說的:「坐穩了,靜下心,然後找到你的舞臺。」
一直到博士生出去後,范頌銘還是看著那張沐浴在午後光線中的椅子。
他暗想,坐過這張椅子的學生很多,杜熙唯算是滿特別的一個。某個程度上來說,這個人算是過於謹慎,但是想法上卻又出乎意料的大膽,面對他人的時候始終像是隔一層紗,但是卻又常在過度直視人的那雙眼睛裡顯現一種,幾乎像是熱情的東西。
不知道未來還有沒有令他印象更深刻的學生呢?
范頌銘起身,自己坐在了那張椅子上,慢慢的品著口裡的茶,想起了自己歷屆的博士畢業生。
他側身看著自己辦公桌邊的照片牆,上頭是他帶的每一屆博士畢業生。
「快要多一張了嗎?」范頌銘輕輕笑著,慵懶的伸了個懶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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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熙唯為自己安排了一個假期,不多不少,大概三天。這是他進入研究所以來,第一次有機會好好的享受一個假期。
他沒有安排旅程的經驗,所以一切都是徐懿貴操刀,他只知道要去臺灣的東部,交通工具是火車,剩餘的事情都一片迷迷糊糊。
臨出發的前一天晚上,兩個人在房裡收拾東西。這一天杜熙唯為了最後的實驗晚歸,徐懿貴也額外的加班,兩個人碰頭洗過澡,開始按照清單收拾衣服時,已經快要接近半夜十二點了。
「我怎麼覺得好像一點都不像要出去玩啊?」杜熙唯突然這麼說道,順便將泳褲塞入行囊,「我看那些漫畫裡的劇情,如果要出門去玩,主角十之八九都會興奮得睡不著覺耶……可是,」他打了一個呵欠,「我怎麼覺得好想趕快睡覺。」
徐懿貴笑道:「因為你真的要快點睡。明天還要早起。」
「早起?」
「火車是早上七點多的,我們得在六點半出門。」
這一聽反而把杜熙唯的睡意都嚇跑了,趕緊加速手上的動作。
兩人早晨出發的時刻竟然是下著微雨,這讓徐懿貴看得有些苦笑。
下了計程車,在便利商店買過早餐,甫上火車,杜熙唯很快的將盒中豆奶吸光,一副趕時間的模樣。
「怕暈車?」徐懿貴伸手在包包的口袋裡摸索,「其實我有暈車藥。」
「不吃暈車藥。吃了會不舒服,就像是全身的肌肉跟大腦不連結一樣,有點輕飄飄的,又有點頭重腳輕……」
「是副作用吧。你不吃也沒關係。」徐懿貴不找了,轉而叫杜熙唯把椅背調整到舒適的角度,「那你如果不舒服便睡覺吧。」說罷還拍拍自己的肩膀暗示著。
杜熙唯有點害羞,坐了一會兒才偷偷將頭靠過去。
醒來的時候,卻是剛好顛倒的情形。
徐懿貴睡在了杜熙唯肩上,因為身高的差異,徐懿貴整個身體向著戀人的方向斜倒,連頭髮都散在杜熙唯的耳際。
越是靠近,他越是難以清醒的去思考,那個教授問他的問題。
行進的火車聽起來總是帶著機械的吵雜聲,車廂無預警的進入一段長長的黑隧道,那種連續的黑暗讓人禁不住想要加速向前逃離。下一刻,窗外忽然一片明亮,山巒乍然在眼前開展,整片綠野剛淋過雨,透過停駐水滴的濕潤窗邊,慢慢沁入心脾,讓人漫生出對於明媚山光的嚮往。
才剛想要牢牢記住,卻是剩下毫不戀棧的前進。
因此杜熙唯想要保持片刻的清醒。
杜熙唯轉頭吻了吻徐懿貴的髮梢、徐懿貴的額際,整個車廂突然變得那麼寧靜。
他再次跟他一起睡去。
兩個人同時醒來正是火車快要到站的時候。
徐懿貴將手機的鬧鐘關掉,伸首望了望窗外,「沒雨了。真不錯。」雖然還是有點灰濛濛的天。
花東這處車站不像西部的大站,沒有電扶梯,下了月臺,兩個人就這麼肩並肩,一步步的走著長長的階梯。
如果能看不見盡頭就好了。徐懿貴心裡有一瞬間這麼想。
出了車站,徐懿貴帶著杜熙唯走了一小段路,停在租車行前,接著騎上預約好的125CC機車,對著杜熙唯拍拍機車後座。
杜熙唯看著這個孩子氣的舉動,一下子笑出來。
今天徐懿貴一身輕裝,沒有上班的襯衫皮鞋,反而是穿著一件純白的T恤,外頭罩著一件淡色的運動外套,難得的穿著一件合身的淡藍色牛仔褲。
他和杜熙唯兩個人擺在一起,便有一種還像是大學生氣質的錯覺。雖然兩個人都已經不是那個年紀。
機車騎了一段路,徐懿貴在等綠燈時這樣說:「這樣就不暈車了吧?」
「嗯。」杜熙唯猶豫了一會兒,將一手扶在了徐懿貴腰側,很輕的說:「可以嗎?」
「這不就是度假嗎?」徐懿貴不答反問,微揚的眉間帶著笑意,「坐好囉,我們要騎好一段路,先去民宿放了行李,再吃飯吧?」
一路從市區騎到橋上,又從橋上漸漸的有些靠近山野,在鮮有人跡的時候,杜熙唯就大膽的從後方摟抱住對方,徐懿貴放慢車速,平穩的路上,就用一隻手疊在腰際的那雙手上。
兩人的情意綿延,多半在言語之外。
沿路漸漸的又開始有繁榮的商家,兩人沒有停留,繼續向北騎去。漸漸的又到了一處稍微郊區的地方,徐懿貴緩慢的前行,在路邊停下,仔細看了看門牌號碼後,終於熄火。
「到了。是這裡。」
杜熙唯拿起行李走在徐懿貴後面,從路面沿著石階往下走,一整排由石頭推砌的牆映入他的眼裡,遠看有一種樸實莊重的磅礴感,隨著越走越近,結實的石頭各有特色,好像每一顆都有故事一樣引人細看。
石階的盡頭是木造的露臺,民宿的主人正站在上面對他們揮手。
民宿主人帶頭,杜熙唯跟在隊伍的最後,露臺盡頭就是房屋真正的所在處。入口處鋪著鵝卵石,彷彿與石砌的圍牆遙遙呼應,玄關處以石頭與水泥各半構成,往內的房間,則延伸成木造設計,木質地板一掃石材的冷硬,憑空生出了一種溫暖的感覺。
屋內有個小廚房,客廳與臥房在後,臥房處是整面的落地窗。最邊側竟是有著嵌入式石材浴缸的浴室,整間都是透明玻璃,往外一看是整面的山。浴室的外面有著露天浴缸,像大石臼般的立在木棧地板上,延伸出的水管是古銅的仿古龍頭,在自然間添了幾分童趣。
雙方簡單的進行交接事宜後,民宿老闆娘便笑吟吟的交出鑰匙。
兩人準備出發去吃遲來的午飯時,杜熙唯問:「這真的是民宿嗎?好像只有我們住?」
「算是民房,整棟出租給遊客。為了這裡,我們的旅遊日才排在今天。」一邊說話,徐懿貴一邊檢查著對方的安全帽,「其實為了等這間房,等到金針花季都已經是尾巴了,還不知道能看見多少。」
機車奔馳出去,杜熙唯聽見徐懿貴繼續說:「這次來就是泡泡溫泉,這間屋子浴缸上的水龍頭,直接開便是自源頭引入的溫泉水。然後白天去看看金針花,晚上再回來泡泡溫泉,這種什麼也不趕,沒什麼積極景點的行程,大概就是這趟旅遊的重點吧。」
杜熙唯將下巴靠在對方的肩上,享受著涼風,沒有接話。
結果兩人吃過飯,在市區買了些飲用水與零食,天上的烏雲竟越聚越灰,在越來越大的雨勢中,兩人無奈的穿上臨時在超商買的急用雨衣,返回住處。
「怕你淋雨會受寒,去泡熱水吧。」說罷,徐懿貴走向三面落地窗的浴室,開始放水。
杜熙唯看著有些透明的溫泉水看得目不轉睛,「溫泉……電影裡不都是白色的嗎?」
「顏色是跟成分相關的。這裡是碳酸氫鈉泉,所以稱不上是濁白。」說著說著,徐懿貴伸手拉起對方的衣角,「濕的衣服脫了,我拿去外間晾著。」
「咦?但是這裡都是玻璃會被外面看光光……」
「外面只有山,除了我跟猴子還有誰在看?」徐懿貴眼見面前的人臉一下子紅了,「旁邊有竹簾,我替你放下來就是了。」說罷他放下了離浴缸最近兩側的竹簾,走了出去。
杜熙唯坐在浴缸裡只露出一顆頭,看到徐懿貴過一會兒又走回來收衣服時是全身裸體,一時竟然慌了手腳,連眼鏡都掉進水裡。
在撈起眼鏡的瞬間,杜熙唯發現徐懿貴已經坐在浴缸的邊緣,旁邊放著一條浴巾。
「不能泡太久,覺得差不多就要起來休息。」接著徐懿貴把兩個人的眼鏡都收走,自己泰然自若的進入浴缸,原本淡青色的水刷的一下被擠出許多。
浴室內熱氣氤氳,落地窗漸漸的起了霧氣,在此刻往外眺望,反而有一種朦朧的美感。外頭仍是毛毛雨不停落,打在木造平臺上叮叮咚咚響。
「可惜一直有雨,不然我們此刻還能在市區找個小夜市逛逛。算是我選錯了日子。」說到這裡,徐懿貴伸手摸摸杜熙唯濕潤的髮,「抱歉啊,這趟旅遊景點已經夠少了,被雨這麼一擾,重點越來越少了。」
「重點……就是跟你一起罷了。沒有什麼其他的,不是嗎?」杜熙唯忽道。
兩雙唇就此膠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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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晨兩人騎車出門的時候氣候與昨日不同,算是晴朗。一路上,他們先停在早餐店吃過東西,便又積極前行。到了高地時,氣溫明顯下降,兩人便穿上外套,站在架高的木造看臺上慢慢的看熱氣球從無到有,從用瓦斯點火,小心翼翼的充氣,而後飽滿勃發的奔向山谷,消失在眼前。
「要去坐坐看嗎?」徐懿貴看著原地升降明顯在賺觀光財的定點熱氣球這麼說。
「這種安全多了。」彷彿知道杜熙唯在意的事,徐懿貴又這麼補充。
但杜熙唯幾乎是馬上搖了搖頭,「不了,我剛剛聽到上去一次要多少錢,我想那個錢我們拿去吃頓大餐還比較實際。」
於是兩人轉而步行到鄰近小攤吃茶葉蛋。賣茶葉蛋的店面充斥著賣給觀光客的商品,鑰匙圈、茶葉,還有一些與景點不怎麼相關的玩具。
徐懿貴盯著架上的明信片,趁著杜熙唯在選蛋時買了下來。
天空中的雲層突然越疊越厚,竟然又開始下雨。兩個小跑步的人又衝回瞭望臺附近,找了張桌椅,並坐在長凳上慢慢吃起蛋來。外面的毛毛雨越來越大,剛剛還預備升起的熱氣球都取消了活動。
「你有寄明信片的習慣嗎?」杜熙唯回想過去,從對方住院醫師時代他就曾處理過對方的信件,卻未曾收過這種東西。
「不,我只是買來做個紀念。」
「嗯?不是一般來說,會買了寄給自己嗎?」
「我知道有些人會這麼做……從前是不喜歡洩漏自己的隱私,後來是,」徐懿貴望著一路延伸出去的無垠綠草,「總覺得這樣太寂寞了。而且,如果去過哪裡都替自己買一張寄到家裡,也太多張了吧。你應該推測得出來,我們徐家幾個兄弟姐妹,說起來根本沒有一起過年的習慣。每一年過年,我都替自己買一張機票,漫無目的的把自己送到一個國家,或者是替了其他醫師們誰也不想要的值班,換一個人情。」
杜熙唯看著徐懿貴的側臉,又看了看對方放在桌上因為躲雨而來不及收起的明信片,上面鮮豔的彩色熱氣球點綴著藍天綠地,「那麼這次怎麼買了?」
徐懿貴這時回過頭來,凝視著對方,「……你覺得呢?」
杜熙唯先是咦了一聲,再來是結巴,最後在臉紅裡保持靜默。
「照張相吧。」徐懿貴忽道。
兩個人在微雨的草坪前微笑,幾道光從欄外灑落,打亮一對容顏,一個緬靦內斂,一個瀟灑自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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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天兩人在未曾停歇的小雨中繼續旅程,衝上金針花山,故意脫去雨衣跟地標照相,大啖金針小吃,之後又在一路溼冷裡回到民宿。
理所當然的放起溫泉,兩人靜靜的坐在床上,腿與腿相貼的距離,在寧靜中透過玻璃帷幕看著水流洩進浴池。
杜熙唯看著外面山色在逐漸升起的水氣中變得忽遠忽近,轉頭對著徐懿貴說道:「真是不錯的旅行。可惜明天就要結束了。」
這個時候徐懿貴僅淡淡一笑,握住了杜熙唯的手,「我有一件事情要提醒你。」
杜熙唯將目光調轉,看著身旁仍然溫柔的容顏。
「今天我們兩個在照相的時候,其實遇見了一個你認識的人。」
「你是說?」
「躲雨時。我起初沒有發覺,但當我們放下手機那一刻,我看見了你的大學同學。之前來打過工的那一個。」
「你是說劉德凱……」杜熙唯輕嘆,「你能發現,我卻如此後知後覺,不,應該說是不知不覺……」
徐懿貴將前額貼上對方的額頭,「……純粹是有人盯著你看的話,我比較容易發現罷了。」
「可是,」杜熙唯下一秒突然想到,「……所以你覺得他知道、知道我們……我是說……」
「我們看起來不像朋友。我們一起出遊也不可能是員工旅遊。」
杜熙唯沉默。
「我知道這不是件容易處理的事,有關於如何跟自己生活圈的人解釋我們的關係。我並不是很在意你對別人說起我是誰,我也不覺得你需要向別人解釋太多。」
徐懿貴緩緩分開相觸的肌膚,但是保持著注視的目光。
「……跟我在一起,會有很多辛苦的地方,那些男女情侶眼中理所當然的事,都不再那麼……也許看似簡單的幸福,也需要很多的能量去守護。我知道你還沒準備。我只是希望你不是毫無準備……無論你選擇哪一個人,或哪一種世界。」
也許是這些話聽起來與外面的氣溫一樣冷,徐懿貴移開了目光,迅速的脫掉了衣服,獨自起身走向玻璃帷幕霧氣朦朧的浴室,一下子泡進澡盆。
徐懿貴眼鏡上的霧氣還沒散去,突然間眼鏡卻被另一雙手取下了。
杜熙唯將雙足浸入浴池,坐在浴池的邊緣,用手指抵住對方微啟的唇。
「你今天說的太多了。」接著杜熙唯捧住徐懿貴的臉,吻了上去。
徐懿貴一手反手握住杜熙唯的手,加深吻的同時,感覺到對方的縱情。濕潤的溫泉水珠沿著徐懿貴的手掌滑向杜熙唯的手肘。徐懿貴在水中的另一隻手貼上杜熙唯浸在浴缸中的小腿,然後一鼓作氣的爬上腰,將人拉入浴池。
一下子幾乎全滿的水嘩啦湧出浴缸。
「……我還穿著內褲耶。」杜熙唯懊惱。
「你只是順便洗內褲。」
「又沒有蛤可以摸,洗什麼褲子……」說到這裡,杜熙唯突然停了下來。因為他好像摸到了什麼……
這時徐懿貴貼近杜熙唯的耳邊,「你是那個意思嗎?剛剛吻我的時候。」
而後他凝視杜熙唯,又問了一次:「是嗎?」
在溫泉水中的杜熙唯雙頰發紅,閉起眼睛,主動再次親了徐懿貴。
兩人在池中從親吻到撫摸,徐懿貴拉下對方褲頭,兩人性器相觸時,他感覺到杜熙唯若有似無的抓住了自己的手。
「你放心,我大概知道,只會做到這裡。」
「……」杜熙唯微微的喘,說不出接下去的話。
「……因為這裡不是家裡,對吧?」
朦朧霧氣裡,一池春意盪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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